第五章 鬼手医仙
漆黑的茅屋。
没有灯。
屋里有一股浓烈的药味，那味道就像夏日里闷了三日的臭鱼干，闻之欲吐。
这样的屋子根本没法住人。
“咚，咚！咚！咚！”
打更的人从门外经过。
一慢三快，已是四更天。
“咳咳……”
茅屋里居然有人，那人听到打更声，开始咳嗽。
咳了半晌，他自言自语道：“还不到三个时辰，手已经可以动了。”
黑暗中，那人发出一阵呻吟，跌跌撞撞站了起来。
他一路上也不知撞翻了多少东西，走到门边，猛的将门拽开。
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
“啊……”
月光映照下，竟是一个满脸胡茬的男子。
男子身材高大，面貌英俊，棱角分明，披着一头长发。
他目光迷离，恨恨道：“不是景幻花，果然不是景幻花！”
他呢喃着只有自己能听懂的话，摇摇晃晃，朝着茅房而去。
细细一看，茅屋外头，有着无数身形如蜜蜂般的黑虫，黑虫上下飞舞，见他经过，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路。
他一脚踹开茅房的门，进去就是一阵干呕，他胃里本已没有东西，这般吐的全是些酸水残渣。
胃如火烧，男子吐了一阵，跪在地上，大口喘气。
茅屋里臭气熏天，他喘了几口，似已清醒不少，就欲起身离开。
可就在他起身那一刹那，粪坑中忽然蹿出了一个人。
那人自粪堆里跳起，对着男子就是一剑。
剑纹如秋水。
这一剑并不准，也不快，可男子却没能躲开。
他本有些神志不清，何况这一剑来的更是毫无征兆。
有谁能想到，粪坑里居然藏着一个人？
长发男子想不到，所以他腹部中剑，单膝跪地。
鲜血，顺着剑身流下。
一个人若被杀死，他临死前会想什么？
不管别人怎么想，长发男子心里想的却很简单。
他对杀他的人无比敬佩。
因为换作是他，他宁愿一剑把自己捅死，也不愿为了杀一个人，而躲在别人家的粪坑里。
八号松了口气。
因为他已完成了逍遥子交代的两个任务。
盗走秋水剑，杀死鬼手医仙。
就在不久之前，他亲眼看到一只迷路的猫，被茅屋外的黑虫叮咬致死。
所以他判断，茅屋里这位苏大夫，便是逍遥子口中的鬼手医仙。
至于他判断的是真是假，谁又知道呢？
两样最难的任务他已完成，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
和青楼的小玉睡一觉。
他闻了闻身上的味道，皱起了眉头：自己就这么去青楼，毫无疑问得被人轰出来。
他想了一阵，索性摸出长发男子身上钱袋，又扒下对方衣袍，这才小心出了茅房，准备先去河边洗个澡。
然后再去青楼。
他已将一切都想好，包括路上怎么躲过衙役盘查，包括去青楼时第一句话该说什么。他甚至敢打赌，绝不会有什么意外能影响到他的计划。
他忽然觉得这一刻好熟悉。
因为上一次，就是他带着岚逃跑的那一次，他也是这么坚信的。
可那一次他失败了。
因为岚最后的犹豫。
“如果你会喜欢上别的姑娘，那我们不如永远待在这里。”
岚这么说着。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脏兮兮的脚，语气里满是不安。
八号摇了摇头，他知道现在不该想这些事。
岚是他唯一的弱点！可现在岚已经死了，所以他的计划也已无懈可击！
可是他错了。
茅房里，死去多时的长发男子忽然睁开了眼。
他伸出手，从小腿处摸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木盒，拨开盒盖，将里头的粉末倒在了伤口上。
伤口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了。
他缓缓站了起来，身子靠在一旁木桩上，喘着粗气，望着八号离去的方向。
“秋水剑，不会武功，不怕恶臭，年纪不到二十，目标明确。”
他眼眸里满是疑惑，但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
已经很久没有事情能让他疑惑了。
一抹奇异的微笑出现在他的脸上。
那是怎样一种兴奋？
也不知他从哪拿出一个白玉瓷瓶，放在鼻下闻了闻，而后伸出两个手指，捏住了瓶塞。
瓶塞里液体和他衣服上的味道一样，最迟一炷香，黑虫就能找到那个少年，并将他杀死。
然后，他有着不下一百种方法，让死人说实话。
他能让死人说话？
别人也许不行，但他可以。
因为他是楚逍，人称鬼手医仙的楚逍。
江湖上最有名的神医！
就在他要打开瓶塞的刹那，忽然有一只手从他背后伸了出来。
按住了瓶塞。
一只普普通通的手。
可他已认出了那只手。
“我的药在袍子里，你要想活命，最好把这东西抹到身上！”
楚逍指着粪坑，淡淡的说。
那人也不说话，一把扯过楚逍，就往茅房外飞。
谁曾想飞到一半，忽然前头被一股黑云遮罩，那人定睛一看，竟是无数只黑虫汇聚而至。
神秘人似知道黑虫厉害，当即反转气息，连空虚踏，整个人倒着飞出，怎料他飞得快，黑虫更快，转眼将他后路尽数包抄。
“哼！”
楚逍感觉背上力道一松，黑影闪过，“扑通”一声，神秘人已跳入粪坑。
血虽已止住，可这一来一回，不免牵动伤口，楚逍倒吸一口冷气，旋即道：“五年了。”
粪坑里的人也道：“五年了。”
“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健忘，过了五年，怕是什么都忘了。”
“那也不一定，再健忘的人，多少也能记得一点。”
“五年前楚国客栈，我救了一个快死的人，那人全身烧伤，几乎已不成人形，当我替他换上一层新皮时他告诉我，说他获得了新生，再也不愿杀人了。”
“人是不杀，但是猫猫狗狗，该杀的还是要杀。”
楚逍眉头微皱：“可你把宋宪杀了？”
“你猜到了？”
“那少年藏得虽好，可要不是秋水剑，又如何伤得到我？以那少年武功，断不可能从宋宪处偷得宝剑，必有人在幕后指使，却没想到居然是你，逍遥子！”
粪坑里的神秘人，赫然就是逍遥子。
逍遥子不答。
楚逍回房披了件衣服，又扔了一件给逍遥子，说道：“水在屋子后头，跟我来。”
他一边走一边道：“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杀人了。”
“我与王飞的过节，你也不是不知。”
楚逍目光一凝：“今夜王府摆宴，你这一去……”
“一百九十三人，我刺了一百九十二剑。”
逍遥子冷冷的道。
“果真是血流成河。”
楚逍叹了口气，良久说道：“一百九十二剑，你没杀唐青？”
“这你也猜得到？”
“若是让我放过一个人，我也一定选唐青。”
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放眼江湖，没人愿意招惹唐门。
“我倒没放过他，只因我遇到他时，他已死了。”
楚逍将逍遥子带到井边，逍遥子一边冲洗身子，一边将唐青被奴隶杀死的经过说了出来。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逍遥子说，“当年暗河里所有刺客，包括我，也没有那样的杀气。”
“你变了。”
楚逍忽然眼露精光，盯着逍遥子道：“你已不是五年前那个逍遥子了，现在的你，绝不可能一口气杀了一百九十二个人，你在骗我！”
“厉害！”
逍遥子笑了。
要说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绝非楚逍莫属。
“你果然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过我也并未骗你，我确确实实刺了一百九十二剑，只不过只有一剑，刺得是要害。”
那一剑，自然刺在了王员外身上。
楚逍已然明白，以逍遥子的剑法，想让对方昏死几个时辰，实在再容易不过。
逍遥子叹了口气，似乎他并不想伤那么多人。
“我这一生，只有这五年，属于我自己。”
逍遥子这一辈子只有一个仇人，便是王飞，可他当杀手这么多年，却从未想过报仇。
不是他不想。
杀手就像（女支）女，当你入了行，你的意愿就由不得自己。
楚逍问：“你既然知道，却为何要收那少年为徒？”
“我不过是成全他。”
“你想让他当杀手？”
“不是我想，是他想。他要是不想，就不可能偷来秋水剑，也绝不可能伤得到你。”
就连逍遥子本人，也没有信心能伤到楚逍。
“既如此，你还不快把你的好徒弟带走？”
“我给了他三个任务，他只完成了两个，还差一个。”
楚逍似乎来了兴趣：“身手，胆识，意志，策略，这四项你都已考了，我倒想知道，你这第三个任务考的是什么？让我猜猜，他首先把我的钱袋摸走了，看来这第三个任务少不了钱，大半夜能用着钱的地方……”
“不错，这第三个任务便是让他和（女支）女们打打交道。”
杀手和（女支）女，本就是绝配。
“（女支）女？”
“青楼小玉。”
逍遥子见楚逍面色有异，不由笑道：“怎么？想不到除了王飞那厮，连你也对这小玉有意思？”
能让王员外看上的女人，容貌必定不凡。
可能让楚逍在意的女人，不凡的绝不仅仅是容貌。
“我的话你可信？”
楚逍的语气忽然变了。
变得阴森，恐怖，就像大半夜忽然吹来的一道阴风，冷不丁让人打一寒颤。
逍遥子忽然觉得有些凉了。
“我自然信你。”
如果有人救过你的命，你信不信他？
“既然信我，那我便劝你一句，如果你还想收这个徒弟，就别让他去找小玉。”
“可你应该知道，他若不和小玉睡上一觉，我是绝不会收他为徒的。”
逍遥子的性格，楚逍当然知道。
他不但知道，简直再清楚不过了，可他还是坚持道：“别人可以，白玉儿却不行。”
白玉儿是小玉的全名。
逍遥子不解，他问：“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人。”
楚逍盯着逍遥子，一字一句道：“她不是人，是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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