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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莲城亡


  乔蔓青一路避着人的耳目,故而行程度大大减缓,不敢宿客栈,也不敢上大街,她狠似的啃着干粮,这逃犯似的日。(最快更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干粮啃完了又继续上路,以她这曲折的路线看来,还有三日路程,便可到金陵,这让乔蔓青稍稍感到了些安慰,见了倾北祭之后,总不会再像这般流亡似的逃命。

  乔蔓青开始加快行程,这三日以来路倒是行的特别顺,下意识里觉得,这一路上寻她的人,似乎是变少了,俄而又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风沭阳又岂是如此容易善罢甘休之人?若是的话,他也不会派人在绿微居外头守了近一年的时间也不肯撤去。

  她仍然不敢大意,专挑人烟少的路段行马,是日日头很烈。四月暖阳。路边的茶肆围了不少饮茶解渴之人,腰挎大刀,虎背熊腰,多半是些江湖中人。

  乔蔓青见状不敢多留,搁下银便准备起身离去,偏就在这时,有人议论道:“你们听说了吗?莲城乔家在一夜之间亡了。”

  “莲城乔家?金陵的莲城乔家?”

  “除了这个乔家,还有哪个乔家?”

  “你从哪儿听的谣言,乔家那是何等地方?随便挑一个出来那都是高手,能随随便便的一夜之间就被人给灭了么?”

  “啧,这说出来我也不信,可事实就是如此,这乔家满门被灭的场景,据说与当初墨家十分相似。都是一夜之间全亡,那血流了满地,整个莲城都成了一片血海,不过莲城比墨家还惨,最后还被人放了一场大火,将所有的尸体都烧焦了。”

  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咣当——”突兀其来的刺耳声响,那两人话音一止,蓦地朝这边看了过来,还没来的及看清,就见眼前绿影一晃,一生的秀美清丽的绿衣姑娘狠狠揪住了他的领,眼睛有些微红,语调有丝颤抖。疾声问他:“你说什么?”

  她眸光过于凶狠。不可置信却又愤怒之极的神情,将那虎背熊腰的汉唬的脑一白,当场就磕巴了:“我我我,我没说什么啊……”

  乔蔓青手中一紧,猛地又将他拽近了几分:“乔家亡了?莲城乔家?你从哪儿听说的?”

  “这事整个江湖上都传遍了啊。”那虎背熊腰的汉回过神来道:“乔家那是何等地方,跺一跺脚都能使整个江湖抖上三抖的武林世家,如此大事,自然传的极快,姑娘可是曾经受过莲城恩德,所以……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乔蔓青忽然觉得整个人都空了,脑中浑浑噩噩的,无法将他这一整段话逐字逐句地对上,她下意识的红了眸,忽然暴怒:“你胡说!”

  那汉顿时有些不服了:“姑娘何须在此与我较劲?是不是胡说,姑娘随意打听打听便知,若是不然,姑娘也可以去金陵看看,看我是否胡说!”

  乔蔓青狠狠看着他,忽然脱力一般,猛地后退三步,眼眸通红,偏就是没有一滴眼泪,那二人看出她异常,相视一眼,不禁小心翼翼问道:“姑,姑娘……你没事吧?”

  乔蔓青怔怔看了看他们,忽然愣愣的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在抖,肩膀不断的耸动,口中还不断喃着:“风沭阳,风沭阳……”

  那二人见状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惹到了个麻烦,正准备劝导劝导,却见乔蔓青忽然扭身跨上了马,狠狠一夹马腹疾斥一声,便往来路往返而去。()

  她想错了,她以为风沭阳会一辈伪善,一辈装作纯良,所以她以为,风沭阳的目的只是她罢了,若是她走了,便不会牵连到莲城,可没想到,她竟还是在风沭阳那样的外表下栽了如此大的一个跟头。

  那个人永远规行矩步,在这江湖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维持着自己的声名,所以从来都是就算是行恶事也会寻一个恰当的由头,而就是这些让她忽略掉了至关重要的一点,忽略掉了那个人的骨里,究竟是何等的心狠手辣。

  这样不择手段血雨雷霆的灭门,只有他风沭阳才做的出来,甚至于这已并不是头一遭。

  乔蔓青脑中充血,触目所见几乎都是一片血色,一路只知要赶回金陵。

  她没日没夜的赶,越往回走,所闻的莲城之事便愈多,乔蔓青逐渐听的有些麻木,整个人都没什么表情,沿途而来,似真似假的议论听多了,她开始将他们口中的那个莲城,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连不起来了。

  ——“莲城四百三十七口,在一夜之间全亡,像是遇了鬼似的半点声息也没有,若非突然的一场大火,恐怕十天半个月都被人现不了。”

  ——“胡说什么,这世上哪有鬼?”

  ——“若不是遇了鬼,那莲城中人个个武功高强,怎么会悄无声息的就死光了?连莲城四使也不能幸免,若是人为的话,好歹也该有打斗声响不是?”

  ——“据说十里楼台的人隔日便赶来验尸,连官府的人也给轰了出去,倾长老对此像是动了怒气,金陵与南陵相隔九百里,她花了三日时间不眠不休赶来,全场红着眼睛看那些尸体,放出话来,此事由她们十里楼台接了,连官府也不得插手,否则来一个杀一个,这么久,可还是头一次见十里楼台和官府杠上。”

  ——“你们是没看到莲城的那个惨状,血流成河,最重要的是,听说当场根本没有打斗痕迹,甚至也无下毒迹象,他们就像是站在那儿,生生被人砍死的一样,惨不忍睹,然后再被人放火烧光。”

  ——“欸你们知道么,原来乔老城主并没死,之前假死,估摸着是为了隐退江湖休养生息,可没想到,此番是真的死了,当场,头掉了半截……”

  乔蔓青眼泪忽然大颗大颗夺眶而出,她却似乎感觉不到,面无表情,只是不断的抬手抹着脸,脸总是湿的,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一抹总是**的一大片。

  那头江湖中人的议论声尚且热火朝天,她忽然轻道:“莲城的人都死光了是么?”

  有人下意识回了一句:“可不是,十里楼台的人点过了,四百三十七口,不多不少,一个也不曾幸免。”

  乔蔓青没再说话,明明她还活着,为什么会有四百三十七口?这是倾北祭放的假消息,还是风沭阳为她设的一个陷阱?

  乔蔓青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麻木,麻木之余却又似乎经过了这些日的沉淀,让她看起来十分冷静,然而往深了说,其实她的脑是木的,木的什么也想不出来,整个人都空了,有很多问题在徘徊,可她想不出一个答案,也捋不清一条线索。(看小说去最快更新)

  她又继续赶路,终于披星戴月,风尘仆仆的赶到金陵城外的时候,她却忽然打马而住,停在了城门外,定定看着四下里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地百姓,忍不住有些恍惚,这是何等熟悉的一幕,可眼下看起来,乔蔓青却又突然觉得,为什么这么陌生?

  陌生的像是……走错了地方一样。

  然而这里明明是她的家,她的根在金陵,在莲城……

  是了——她突然想起来,莲城如今都没了,那么她的根也就不在了,这里也就不是她的家了,难怪,会突然觉得这么陌生呢。

  她跨下马来,牵着马缓缓往城中走,寻了间客栈住下,到了入夜的时候,才趁着朦胧的月色,慢慢往莲城的方向走去,她走的很慢,像是在散步,亥时出,她走到了丑时,才远远看见了莲城那熟悉的牌匾大门。

  干净如斯,一如旧时,迎着月光看得出那是上好的红木,上头的莲城两个字,听乔夷修说,那是她的娘,柳莲衣亲手提的呢。

  她还依稀记得,乔夷修说,青儿,我很爱你娘。

  乔夷修说,莲城和柳莲衣的莲是同一个字,所以她写的莲字一定好看。

  乔夷修说,其实当年的游湖画舫,不管是刻意制造的巧遇还是人为预谋的接近,他都觉得这是一场美丽的邂逅。

  乔夷修说,他爱柳莲衣。

  乔蔓青站在莲城外头,眼泪忽然怔怔地流下来。

  莲城死了,她知道。

  尽管表面看起来还是那么干净,巍峨沉静,可是,死了就是死了。

  它不会动了,里面也再没有生气。

  乔蔓青依稀记得,曾经不管她回的多晚,总是会看见莲城门口挂着的两盏引路灯,偶尔还会听见乔老管家惹了他媳妇生气,老两口夜里也不消停的打闹声,尽管吵了些,乔蔓青却其实一直都很喜欢那种感觉,那种暖暖的,家的感觉。

  可是如今,这些都没有了,什么也没有了。

  “爹……”这一声不知是谁出来的,颤抖的破碎,在风中不成音,有悔有愧,有悲有泪,可就是,没有恨。

  “爹!”乔蔓青大喊了一声,声嘶力竭,在这沉如鬼城的地方,惊起一片夜鸦蹄飞,扑哧着翅膀扰动暗处的密林乱叫着飞上半空,惊了一林沉寂,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声响回她。

  乔蔓青蹲在地上大哭出声,她竟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如今没有人接她,她居然怕成了这样,怕的到了家门口,都不敢进去。

  她在外头哭着说:“你们出来接我啊……”她抽抽噎噎的,胡言乱语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一会儿说:“没有引路灯,我怎么认识路?”

  一会儿说:“清荷,我带你去见乔弥,你还想不想见他?想就出来啊。”

  一会儿说:“爹,你是不是有娘了就不要我了?”

  一会儿说:“爹,我再也不离开你了,一辈也不。”

  说着说着,最后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直到最后,她哭声也渐渐止了,面上又恢复了一片麻木的神色。

  她抬手慢慢抹了脸上的泪,缓缓站起身来,神情一瞬间变得很沉静,她看着莲城的大门,看着那熟悉无比的牌匾,忽然纵身跃起,趴在横梁上,将牌匾取了下来抱在怀里,落地瞬间,竟半点灰尘也没有。

  乔蔓青目光落在那莲城二字上,忽然伸手轻轻摸了摸。

  乔夷修对这个牌匾多么爱惜,这么多年了,这时候取下来也没有灰尘,他一向将它打整的很干净,隔三差五的,总是擦一擦。

  乔蔓青回头望着空空的横梁顶,神情还是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逐渐的,她眸中缓缓凝出了一种情绪,那是一种,染血的仇恨。

  哭够了,等神智清醒了,那就总该,要报仇了。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得不让你相信,其实喝水也是会塞牙缝的,奇妙的让你无法解释。

  就乔蔓青此时一个人活生生站在莲城大门口的情况看来,那恭候了她整整一个多月的风沭阳在此时变成了睁眼瞎没看见她,就连蹲点蹲了近一个月的倾北祭也没看见她。

  就在乔蔓青抱着牌匾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有一匹夜马携风尘而至在她身前停下,那名蓝衣公翻身下了马,抖着嗓音不确定唤了她一声:“青儿?”

  乔蔓青抬头看去,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温颜俊儒,憔悴疲惫。

  所有人都没找到乔蔓青,偏舒誉一出现,便迎面与她撞了个正着。

  乔蔓青明显整个脑都还沉浸在一个念头里,抬眸看向舒誉的时候,她的眼眸是充血的,凶狠的如夜里的豺狼。

  舒誉极其小心的向她伸出手:“青儿,跟我走……”他得知莲城之事后连夜赶来,他不相信乔蔓青死了,却也没想到会一来便看见了她,舒誉此时仍有一种无法置信的感觉,这一刻,即便眼前的人就是一缕魂,他也要将她带走。

  乔蔓青往后退了一步,面上的神情露出了警惕。

  舒誉向她走近一步:“我是舒誉……青儿,跟我回去。”

  乔蔓青忽然扭身就走,快步的想要逃离他的范围,舒誉连忙追了上去,他连夜赶来疲惫不休,此时见乔蔓青这般模样,只心疼的喉咙有些哽,他上前拽住乔蔓青的手,说青儿,跟我回舒家,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乔蔓青忽然狠狠将他的手甩开,与此同时吼了一声:“滚!”

  她扭头抱着牌匾疾步离去,舒誉锲而不舍的追上,他听见乔蔓青在说:“没什么好从长计议的,灭我莲城的是风沭阳,我去灭了他诸葛山庄便是,他一刻也不能好过,永远别想好过。”

  灭诸葛山庄?

  舒誉心都跳到了嗓口,单凭乔蔓青一人之力,她如何灭得了诸葛山庄?

  他侧身拦去她身前阻住她去路,扣住她双肩:“你一个人如何报仇?诸葛山庄光是机关这一层阻碍你便闯不过。”

  乔蔓青抬眸看他:“不关你的事,你别管。”

  “你听我说,君报仇十年不晚,你……”

  “我不是君!”乔蔓青骤然打断他,深深看进他眼里,轻道:“你父母健在。”

  你父母健在,不会懂家破人亡的痛苦,也不能义无反顾的淌进一滩不知深浅的浑水,这会赔上整个舒家。

  舒誉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乔蔓青已挥开了他,抱着牌匾快步往前走去,舒誉忽然回身抬手往她颈间一劈,乔蔓青一声都没来得及吭,身一软晕了过去,舒誉连忙将她接住,顺势接住了她怀中所抱的牌匾。

  即便他不懂,即便他不该,可他知她痛,光这一点,便足以让他做出许多无法解释的事。

  乔蔓青这一晕,晕的时间很长,浑浑噩噩,持续高烧不退,好生的大病了一场,她终于清醒的时候,所见的场景是陌生的,这里不是舒家,也不是她所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揭开帘进来的是那名蓝衣公没错,乔蔓青模模糊糊的拂开搭在额头上的帕,有气无力的问他:“这是哪儿?”

  舒誉说:“邯郸。”

  这里是他在邯郸的一座别院,邯郸远离苍梧,也远离钟山,与所有乔蔓青熟悉的地方都隔得很远,他到底是没将她带回舒家。

  舒家目标太大,也太危险。

  “这间别院清静,你安安心心养病。”

  乔蔓青烧的脑有些不清醒,但是有一个念头,却始终清晰明朗的在脑中盘旋,她说:“养什么病,我要去苍梧。”

  舒誉在她床边坐下,轻声道:“好,明日我们就起身去苍梧,你先睡一觉。”

  乔蔓青果然迷迷糊糊的又睡着。

  再次睁眼时神智清醒了许多,尽管嘴唇干涸的如枯纸,她却没叫一声渴,别头往窗外看去,外头已是月挽柳梢,无意间,却见窗棂是翠竹筑的,记忆里忽然便出现了一个人,白衣如雪,总是温温润润的笑,笑容底下,藏着许多她明白不了的情绪。

  乔蔓青眼眶忽然一热,已有多久不曾见过这个人了?为什么如今突然想起的时候,竟仿佛上辈的事了一样。

  她心里开始仔细的盘算,这才过了多久来着,有没有半年?

  分明是没有的,可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来的出其不意,根本让人无从适应,一下就将人拉倒了另一个不同的世界,让她回不过神来。土尤低技。

  她突然疯了般的想念那个身上带有一股淡淡药香的人,想的泪水湿了半边枕头,那种香味总是很温暖,能够让她无比安心,她曾无数次在夜里唤过那个人的名字啊……

  他们行过师徒之礼。

  可是她唤他: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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