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不能说的秘密

　　男子转过身，淡金色的头发从额前垂下，在烛光的映照下散发出稻草一样的金色光泽；可他邋遢的衣衫，满脸的络腮胡子，怎么也不能让我把他和梦里那个带给我欢乐，王子般的伸出手邀请我一起跳舞的金发少年的形象重合。

　　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变化，托起我的头部放在臂弯里，给我口中灌着液体，那些液体淌进口中顺进喉咙，像溪流淌过干涸的土地。不等溪流浸透土地他就放下我，然后用手在我刚刚恢复知觉的身体上移动，一下一下，弹琴一般。

　　梦里出现的不是这样的人。

　　我警惕起来，想躲开他的手，身体只是微微振动一下，却没能做出什么具体动作。

　　可是这次被他察觉了，一张惊喜的脸随即向我俯视过来，他靠的太近，以至于我只能看见他振动的胡须。

　　随后一条热毛巾覆到脸上，温热的触感很舒服，湿热的气息顺着鼻息穿越，紧绷的五脏六腑一下松弛下来，但只一会儿我就喘不过气来，我想把毛巾拿开，可我抬不起手，只能摇着头惊惧的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觉得自己快要窒息就被谋杀时，毛巾被拿开了。

　　金发男子欣喜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完全不懂我的感受，用毛巾擦拭我的眼睛，用鸟儿一样轻快的语言说着什么，从他脸上的表情和他的肢体语言看，好像在安抚我。

　　这是一张非常典型的脸，宽额高鼻凹眼，眉毛低低的，因为兴奋，眼睛像隧道里跳动的小火苗，散发出蓝幽幽的光。

　　可他为什么和徐风说不一样的话呢？

　　很快他站起身子，继续用鸟儿一样的语言对我叽里呱啦，见我没有做出明白了的反应，又把两手置于眼前，像我们小时候玩过的照相游戏一样，还在地上酷酷地走个来回，指着自己冲我“GK、GK”的叫。

　　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说我们一起拍过照，大家都叫他GK。可我怎么不记得他说的事呢？而且他说的是鸟语哎，我竟然听的懂明白了他的意思？难道我获得了特异功能？

　　我很茫然地盯着大胡子，很惊异他会说鸟语。而且我在思考，自己开口又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见我没有反应，他放慢语速又说一遍，等他“GK、GK”叫够了安静下来，最后摇头。

　　他开始在地上来回走动，叉着腰使劲搓揉一头和麦秸一样颜色和麦秸一样凌乱的头发，我很期待他像刚才那样摆出造型，可是他没有。显然，我的茫然让他感到很挫败。

　　他不停走动，我很快看累了，眯上眼睛又要陷入昏睡。他却不放过我，在我头底塞了两个靠垫，开始喂我食物。他一靠近，我又闻到好闻的干草香，难道徐风带我们游戏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干草垛上，只是我没有发现他？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金黄的光线刺的我张不开眼。那是从一扇窗子投射进来的阳光，阳光照在床前暖暖的，我扇动着眼睫毛和它们嬉戏，听见它们发出咯咯的笑声。

　　一张披着阳光的笑脸俯视过来，宽额，隆鼻，金发碧眼，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她态度和蔼，用金发男子一样的鸟语温柔地对我说着话，亲切的让我想和她交谈；当她生硬的说出“中国”这个词时，我冲她友好地笑了。

　　我笑，并不是因为明白她说的这个词的意义和内容，而是她终于说出我梦境里的语言。身体已经开始恢复知觉，自己可以勉强转头侧身，但也仅限于此。脑子里很空洞，除了梦境里发生的，我想不起来任何事。

　　女医生又安慰我几句，然后走出我的视线。

　　我很虚弱，昏睡还会出现，见到大胡子GK多数是在他端来食物喂我进食的时候，这时就会闻到他带进来的清冷气息中夹杂着特有的干草香；在喂我进食的时候他特有耐心，看我慢慢的蠕动嘴唇下咽，眼神里尽是温柔。

　　夜幕降临的时候，GK坐进壁炉前的摇椅里，一只长相丑陋的牧羊犬卧在他脚边，他和牧羊犬交谈，亲切地叫它珍妮，抚摸它脑袋时的那份慈祥让人心安，也让人心生渴望，渴望自己是珍妮，被他轻轻用手抚摸。

　　我又做梦了，梦见在打谷场骑羊，但这次的打谷场是有声音的，我听见羊儿咩咩的叫声，起初是微弱的，而后逐渐变得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我想问问徐风，睁开眼徐风不见了，循着声音寻找，就看见壁炉前的衣堆里站起一只四肢瑟瑟发抖的小羊！

　　我伸出手想抚摸它给它安慰，可我够不着，艰难地移到床边，却不小心翻滚到地上，喘息了一阵，颤颤巍巍的爬过去，蜷缩在小羊身边，艰难地向它伸出手。

　　小羊睁着骨碌碌的大黑眼睛看着我，伸出粉嫩的舌头舔着我的掌心，舌尖的浸凉带给我亲切酥麻的感觉。

　　随着哗啦一声响，大胡子GK挟裹着一股冷风风风火火的从外面冲进来，走到跟前愣住了。

　　“羊！”我冲他说。

　　“羊？”他再次一愣，继而欣喜，摸着小羊说：“sheep！”

　　“羊！”我固执地用梦里的语言纠正他。

　　“羊？”大胡子再次一愣，显然这不是他想要的。

　　可他很快注意到我的状况，指着床让我回去，我无法移动，卧在小羊身边显得很固执，抬着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传达着想和小羊在一起的愿望，渴望他能像对待牧羊犬那样安抚我。

　　他又开始使劲搓揉那些和麦秸似的乱发。很快他就不揉了，拎起一床毛毯裹在我身上，把炉火拨旺，又添了木柴，然后风风火火地出去，回来时带着一个大白瓶子。他用瓶嘴触碰羊嘴，几次之后，小羊含住瓶口，吸吮起来。

　　我目不转睛盯着小羊吃奶，看着雪白的奶水从它口角洇出，很快就有些累了，身体开始发抖，便伏在GK支着的膝头不让自己歪倒。

　　GK放下瓶子不再废话，直接抱我上床，帮我盖上被子掖好被角。我疲倦地想冲他笑笑，来不及展现一个完整的笑颜，又昏睡过去。

　　女医生又来为我做检查，她向GK询问了我的情况，又试着向我询问。虽然我能明白他们部分谈话，但我能说的都是梦里的语言，我们之间偶尔的谈话就像巴别塔巴比伦通天塔下的交谈，而且从我口中说出的话充满天真的孩子气。

　　我所能记得的，都是和梦境相关的孩童时的记忆，想要再多一点都没有，仿佛记忆就停留在那里。那是我生命里最快乐的时光，留存在记忆里的过往像似影像的片断，杂乱而有趣，又好像是别人的生活，我只是从中经过。

　　当布丽医生问到我的姓名时，一个声音跳出来：“你要有安全意识，不要随便透露自己的信息。”

　　我立即警觉起来，抿紧了嘴。

　　结束这场马拉松似的南辕北辙的谈话，是否继续把我留在这里，布丽医生和GK产生分歧，因为某些症状，布丽医生建议我去医院做全身检查，在医生的指导下做康复运动，顺便查清我的身份；GK坚持大雪后通行困难，既然没有外伤，而我虚弱的身体不宜下山，完全可以在这里静养；所以布丽医生离开的时候似乎不太愉快。

　　布丽医生走后，GK用探询的眼神注视我，令我很不安，它唤醒身体的防御系统，被追逃的恐慌笼罩下来，让接下来的睡眠很不踏实。

　　这次的梦境很凌乱，里面没了熟悉的场景，看见的是颓废的篱墙，忧伤的老妇，阴郁的男子，华贵的夫人妖娆的小姐……他们步步紧逼，惊慌中我跌进深渊……我很努力地从里面爬出来却又被人追赶，马不停蹄的奔逃，逃向我们向往的世界，在即将跨进安全地带的一刻，一直牵着我奔跑的那只手却在此刻松开，我一脚踏空，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便从高空直直坠落……周遭雪白一片，分不清到了哪里，正不知所措，一个声音呢喃着追过来，它不停地问：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是啊，我是谁？从哪里来，我的目标在哪里？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有没有人能够告诉我！

　　这个问题问住我。在所有的梦境里，我熟悉的只有徐风这个人，只知道他的名字，没有人告诉我我叫什么名字。这个发现令我局促紧张，我急于找到徐风，想让他告诉我是谁，可是另一个声音又跳出来：“注意身边陌生人的行迹，不要随便透露自己的信息。”

　　这让我更加恐慌。现在我周围都是不熟悉的陌生人，而且他们目标可疑地企图弄清我是谁；我也非常想知道自己是谁，却又不能去问别人，因为这是个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

　　被人遗弃的感觉笼罩下来，泪水蒙上了眼睛，我伤心地哭起来。

　　“Yoyo，Yoyo！”一个声音轻唤着，我根本没心情理会他们喊的是谁Yoyo又是谁，她跟我有什么关系；当一个黑头发男人从那位金发碧眼的女医生身后出现，我立即拉起被角蒙住脸，惊恐地喊出“GK！”

　　金发男子立即出现在面前：“Yoyo，IamGK！”

　　我露出眼睛：“Yoyo？”

　　GK点点头，示意他身后的黑发男子上前，他对我说：“我是GK和他姐姐布丽拉尔森医生请来的翻译，我叫章佳译。GK说你叫Yoyo，是瑶瑶，还是悠悠？这一定是你的代称，你的全名叫什么？”

　　他们都铁定的认为我是yoyo，我真的就是yoyo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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