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混世小魔女
古村。林山。
一夜之间，林山的漫山遍野忽然就开满了迎春花。古村的春天终于来了。在林山的最深处，在漫漫的迎春花海里，依稀矗立着三个矮矮的坟头。坟头的样式却是一模一样，连坟前摆放的物品也是一样——简简单单的黄花，满地散落的纸钱，新鲜可口的水果，还有缓缓渗入泥土中的酒水。
坟前却立着一个少年。少年约摸十六岁，星眉剑目，一头长发随风飘扬，身子瘦削却不显纤弱。
少年在坟头一动不动地伫立了两个时辰，终于朝着坟头跪下拜了三拜，然后转身，大步远去。阳光下，少年的身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这少年正是古晨。距离当年的快活林之役已过了整整三年，如今的古晨，也早由当年十三岁的孩子成长为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
三年前，快活林之役后，古晨和古华一阵相商，终于将他们三人葬在了一起，葬在了林山深处。然后，古晨在林山守了三年的孝。这三人是不幸而悲哀的，他们的故事让人垂泪，也让人叹息。然而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爱，抑或是恨，随着生死，都烟消云散了。虽然他们都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然而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古晨只好在此守孝三年。
原本古华也想陪古晨一起，可惜后来归云宗来人接走了他。于是荒凉的林山只有古晨一个人。古晨在坟前不远处搭了个简易的棚子，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期满。古晨又待了一段时间，直到山上的春天来了，古晨这才决定离开。天下之大，古晨决定自己去闯一闯。这三年，他也一直在修行封尘诀，可是到了炼魂后期，竟仿佛彻底停滞了一般，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清晨，阳光缓缓地透过云层，轻轻地照耀着大地，也照耀着小镇。
古晨微笑着享受着清晨的阳光，也享受着自己丰盛的早餐。这是他第一次来到桃花镇，看着街道上忙忙碌碌的众人，古晨忽然有一丝艳羡——也许，简简单单地活着，只要一家人一起，未尝不是一件幸福开心的事情。
古晨悠然地在小镇上逛着，最后坐到了街道旁边的一个小地摊上，这是市井之人常用的早餐地点。古晨点了一份豆花，拿了三个包子，又打了一碗热乎乎的豆浆，这才就着清晨温暖的阳光，认真地吃起了早餐。这个宁静而祥和的小镇，让古晨的内心一阵平静。
少年的心总是很容易得到满足。古晨虽然经历人生大变，从此漂泊无依，但是他生性本就淡泊，更兼年纪较轻，少年心性不减，离开了古村，接触到外面的天地，心胸反而宽广了不少，往日里沉积的压抑和郁闷也一扫而空，恢复了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无忧无虑的纯真。
然而小镇的宁静很快便被打破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嘶声越来越大，忽然从小地摊前一跃而过，掀起漫天的飞尘。
古晨不由皱起了眉头。飞起的烟尘，纷纷飘落，落入了他的豆花，豆浆，和没有吃完的包子上。也落入了附近吃饭的众人碗中。
古晨缓缓站了起来，看到周围的不少人先是一阵愤慨，而后看了看飞速驰去的马匹，还有马上坐着的人，忽然一个个安静得坐了下来，低下头来，继续吃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古晨自是咽不下这口气来，他一个纵身高高跃起，几个起落间已追上了前进的马匹，然后紧紧抓住马尾，大喝一声:“止！”
马儿吃痛，前进的脚步忽的一顿，马上的人“哎呦”一声，竟生生跌落了下来。不过此人倒也有些了得，虽事出突然，但依然处变不惊，半空中一个翻滚，稳稳地落在地上。对着古晨怒斥道:“恶贼敢尔！”
古晨眯起眼睛，认真端详起面前的一人一马——上好的马，绝佳的人。马是高大威猛的赤兔马，人是年芳妙龄的美丽姑娘。
马是赤兔马，一身红毛，柔顺而光滑，眼睛炯炯有神，四肢矫健有力，一看就是一匹上好的千里马。
人却更佳。火红的紧身长袍，娇小玲珑的美妙身材，圆圆的白皙脸蛋，年龄大概十六七岁。此刻，红衣少女正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气冲冲地盯着古晨。虽是生气，却另有一股迷人的魅力，古晨一时竟瞧得呆了。
红衣少女察觉到古晨的眼神，不由一阵羞恼，她扬了扬手中的马鞭，生气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好端端的，为何阻挡我的马儿？”
古晨听到少女发问，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内心暗叫一声“惭愧”，方才挺起腰来，正色道:“在下本也无意阻拦姑娘前行，只因姑娘宝马前行太速，扰乱了众人吃饭的雅兴。”说着，手指向着小地摊处一指。其时，摊位上的烟尘还未去尽。
红衣少女皱眉瞧了瞧，忽然倩笑道:“这个容易。”说完，红袖轻轻一挥，一锭银子已斜斜落在了地摊老板面前的桌上，地摊老板大喜。红衣少女放好了银子，这才对着古晨脆声道:“这下没事了吧。”
古晨皱了皱眉，正要说着什么，忽然一阵更大的马蹄声传来。然后就看到了十几个身着劲装的大汉，整整齐齐地来到了红衣少女面前，为首一人浓眉大眼，双目炯炯，竟给古晨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赫然也是一个修仙者，而且境界必然不低！他来到红衣少女跟前，只重重地点了点头，便勒住了马匹。在他之后，十几人也齐齐勒住马匹，动作竟然出奇的整齐划一。
红衣少女看到这些人，低声哼了句:“真没意思，这么快跟来了。”她转头对着古晨道:“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说着跃上马背，竟准备离开了。
古晨忽然大声道:“且慢！”然后，他就看到了众守卫冷冽的目光。
古晨浑然不觉，只对着红衣少女微笑道:“很多事情，并不是钱能够解决的。”
红衣少女盯着古晨的脸庞，格格笑道:“那依你之见呢？”
古晨微微偏过头去，淡淡道:“很简单，给他们道个歉。”
红衣少女怒极反笑，大笑道:“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古晨沉声道:“我只知道，什么是公道。你打扰了众人吃饭，自然是要赔礼道歉。”
红衣少女本已气的浑身发颤，可看着古晨正气凛然的样子，她的眼珠忽然滴溜溜一转，吃吃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古晨面色微变，旋即认真道:“那我只好把你留下来。”
马上的众大汉却已气炸了，一个个握紧拳头，恶狠狠地怒视着古晨。若不是红衣少女眼神所止，早已扑上去生生撕了古晨。
红衣少女盯着古晨瞧了片刻，一边用手指缓缓地绞着头发，一边娇笑道:“要我道歉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说到这里，她忽然顿住不说，只是笑嘻嘻瞧着古晨。
古晨急道:“只是什么？”
红衣少女用马鞭轻轻敲打着手心，目中闪过一丝狡黠，故作沉吟道:“除非你答应我帮我做一件事。”
古晨想了想朗声道:“只要不违背道义，我答应你又何妨？”
“好！”红衣少女伸出白皙的右掌，脆声道:“击掌为誓！”
古晨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伸出了右掌。
两人手掌一触即分，红衣少女这才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下马，对着小地摊的众人躬身道:“小女子给各位道歉了，先前是小女子不好，让各位受惊了。”
红衣少女说完，转头对着古晨嫣然道:“现在，你没什么话说了吧。”
古晨点头道:“想让我做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红衣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弩了弩嘴，指了指面前的一匹马——红衣少女早已为古晨准备好了一匹上好的白马。
古晨翻身上了马背，不禁赞道:“果然是好马。”然后马鞭轻扬，跟着红衣少女去了。
他们来的自然是易仙居，来桃花镇的人没有不去易仙居的。
易仙居却还是那样——简简单单的草房，简简单单的招牌。
红衣少女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所以他们不用排队，就径直进入了易仙居。易仙居却几乎满了，只剩下几张桌子，似乎专门为红衣少女他们留的。
古晨默默地坐在一个靠窗的桌子上，又默默地点了几盘菜，这才默默地吃了起来。
红衣少女提了一壶酒，笑嘻嘻地坐到古晨对面，大声道:“好男儿岂能不喝酒！”说着把酒壶往古晨面前一杵。
古晨皱了皱眉，终于缓缓拿起酒壶，倒了满满的一大碗，然后学着书上看到的，一饮而尽。他却低估了烈酒的力量，酒一入口，忽然感觉嗓子火辣辣地痛，胃里也是一阵翻腾，险些吐了出来，古晨的脸色也变得苍白。
红衣少女瞧着古晨的样子，嫣然笑道:“你没喝过酒？”
古晨一阵尴尬，轻轻点了点头，脸居然红了。
红衣少女笑的更开心，她又给古晨倒了满满的一碗，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高高举起，笑道:“没关系，我教你。来，一起。”
古晨笑了笑，也举起了面前的酒碗。
三碗下肚，红衣少女的脸上飞起些许霞红，她的眼神也显得有些迷离，笑声却是更响了。
借着酒劲，红衣少女幽幽地望着古晨，轻抚了一下发梢道：“我美吗？”
古晨一愣，拿到嘴边的酒竟生生顿了下来，整个人也呆住了。
红衣少女吃吃笑道：“呆子！”然后转过身，蹦蹦跳跳地离去了，只留下一脸呆滞的古晨。古晨一阵苦笑，终于摇了摇头，将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
忽然易仙居外响起一阵喧哗声：“妈的什么易仙居，他娘的不过是个破草房，居然还这么大架子！老子吃饭什么时候竟还要排队了！”话音甫落，轰隆隆的声音随即响起，易仙居的木门居然被来人生生地震碎！木屑飞扬，易仙居内顿时烟尘茫茫，所有的说笑喧哗登时都停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齐齐望向门口。
一个青衣大汉狂笑着走进了易仙居。这一刻，古晨终于看清了他的容貌——粗大的结实有力的四肢，满脸的许久未曾整理的络腮胡子，长长的贯穿大半个面庞的疤痕，还有一双惊天骇地的嗜血的眼睛，整个人看起来犹如魔神，煞是吓人。
青衣大汉狂笑间，双手一推一带，两个阻拦他的小厮不及叫出声来，便被推着跌坐在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青衣大汉却仿佛并不在意，大袖一拂间，已将距离最近的几个客人迫得纷纷倒地，自己施施然坐了下来，然后旁若无人地抓起桌上的酒坛，一阵豪饮过后，大呼痛快。
青衣大汉的做法自然引起了整个易仙居的客人的不满。许多原本正在饮酒吃菜的客人已不由得站了出来，挽起袖子就朝着青衣大汉冲了过去。
古晨轻轻地皱了皱眉。就在方才，他已感觉出，青衣大汉绝不简单，他赫然是一个修为不俗的修仙者！
果不其然，古晨念头甫毕，就看到青衣大汉狂笑着一手一个，瞬间将七八个汉子扔了出去，街道上顿时传来一阵哎呦声。后面围着的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自觉得向后退去，竟是无一人再敢出手了。青衣大汉睥睨着，大刀阔斧地一脚踩在凳子上，大声道:“来人，上酒！”
安掌柜笑眯眯地捧起一坛酒，然后笑眯眯地走向了青衣大汉——安掌柜已笑了十几年，几乎所有来过易仙居的人都能看到安掌柜暖人的笑容，在人们的记忆力，似乎安掌柜永远微笑着，又似乎这世间的任何事情，都不能左右安掌柜的好心情。
所以安掌柜自依然笑着，所以青衣大汉很好奇，他禁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还在笑？”
安掌柜不答话，只轻轻地将酒坛放在桌上，然后又轻轻地坐了下来。
青衣大汉又问道:“你难道不怕我？”
这一次安掌柜终于说话了:“怕，怕的要命！”他虽说怕的要命，可是他还在笑，而且笑的很自然。
青衣大汉却气的跳了起来，大怒道:“你若是真怕我，又怎会这么笑！”
安掌柜脸上的笑容更浓了:“我这人从小便有个毛病，我越是害怕，就越止不住笑。”
青衣大汉却好像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情一样，他哈哈得大笑着，笑的几乎岔了气，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一拳打向安掌柜正在笑着的面庞。
众人不由一阵惊呼。看青衣大汉的阵势，这一拳若是打实了，安掌柜的脑袋只怕也要搬家了。
古晨和红衣少女都飞身而起。安掌柜却还是从容地笑着。
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青衣大汉的拳头，在安掌柜脑袋前几寸处，竟生生地停了下来。然后，在所有人的疑惑中，青衣大汉收回拳头，竟默默地坐了下来，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旁边观战的众人均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们暗自为安掌柜感到庆幸，虽然不晓得原因，但显然青衣大汉已然改变了主意，众人自是欢喜不已。
只有古晨等寥寥数人观察到，就在方才拳头来临的一瞬，安掌柜的头顶忽然生出一道屏障，生生阻住了青衣大汉，他的拳头竟再也无法落下分毫。青衣大汉登时明白安掌柜其实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原本蔑视的心立即收了大半，这才重新回到座位，竟是再也不管安掌柜了。
然而安掌柜却不打算放过他。安掌柜还是笑着，他居然开始自我介绍:“我姓安，是这里的掌柜，我在这里已有多年了。”
青衣大汉不说话，只是一口一口喝着酒。
安掌柜并不在意，他笑着继续道:“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客人，也是我的衣食父母——”
青衣大汉的脸色变了。安掌柜的话虽然还没说完，青衣大汉却早已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他立刻站了起来，大声道:“所以你要我赔你是吗？”看到安掌柜默认的神情，青衣大汉忍不住怒道:“你可知我是谁？”
安掌柜只是笑着:“我只知道这里是易仙居，而我，是易仙居的掌柜。”
青衣大汉终于不能再忍，大吼一声，身上的气息瞬间暴涨。小店里的众人呼吸渐渐不畅，暗自为安掌柜担心起来。
安掌柜虽然还在笑，眼睛却不由得眯了起来:“神变中期，不错，不错。”
青衣大汉衣衫鼓起，骨骼嘭嘭作响，终于向着安掌柜又是一拳。这一拳与方才的一拳已完全不同，方才那拳不过是试探，这一拳却已打出了真火——他本以勇武神力著称于世，今日若是就这样妥协了，流传出去岂非再也无法见人？
是以，青衣大汉这一拳已是他的巅峰战力。他的拳还未至，意已先临，拳风带起一阵巨大的狂风，刮得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安掌柜的眼睛却是雪亮的。拳风几已将店里的桌椅吹的飘摇欲坠，安掌柜却纹丝不动，他只是紧紧盯着青衣大汉的拳头。然后缓缓伸出了右掌。他的掌却无声，比起青衣大汉来，似乎显得微不足道，简直像极了在海浪中漂泊的小船。
然而就是这条微不足道的小船，却生生破开了青衣大汉的拳风，更是缓缓得把拳头吞了进去。
在众人的惊骇声中，安掌柜的手掌已缓缓得按在了青衣大汉的拳头上。瞬间，风止了，天亮了。
青衣大汉面色潮红，浑身青筋暴发，衣衫也鼓得更满，显见已尽了全力。然而他的拳头竟似乎被一座大山所阻，再也难以前进分毫。
青衣大汉满脸不甘，大吼声中，他的身躯忽然间长高了数尺，身上的衣衫也寸寸碎裂，露出一身古铜色的肌肉，然后瞬间打出了数拳。
事出突然，安掌柜一时不察，竟被逼的不住后退，瞬间便落入了下风。
青衣大汉得理不饶人，硕大的拳头更是一下下朝着安掌柜身上砸去。间或几拳落在了地上，激起一地烟尘。
青衣大汉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后来，众人几乎已看不到人影，只看到漫天的拳影，夹杂着呼呼的风声。
安掌柜的心渐渐沉了下来。青衣大汉的拳风太硬，气势刚猛，神力也似乎源源不断。不过片刻，安掌柜已累得开始喘息。他突然明白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青衣大汉的拳头朝着安掌柜的腹部击去，这一次安掌柜却没有闪避，暗自收气于腹，做好腹部的防护后，身躯不退反进，也是一拳击向青衣大汉的脑袋。
两人同时击中对方，然后双双倒飞了出去。青衣大汉一直退到数十丈外，这才顿住身形。向着易仙居恨恨地看了一眼，纵身跃入了后面的矮墙中。
安掌柜后退了数丈，终于一脚跌坐在地上，喉头更是一甜，吐出了一大口鲜血，显见受了极重的伤。
众人来不及欢喜，就听见红衣少女的惊呼声:“我想起他是谁了，他是‘天地人神鬼’天鬼五杀中的蛮神！”
众人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不少人的身子已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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