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佳期

　　柯怀远面上泛起一丝为难，忍不住道：“碧春，不要跟娘老人家置气。【】”

　　柯老太太目光周旋在苗夫人身上，怨愤中又带着痛心：“我这副老骨头不中用，小一辈里又没有可以担大任之人，才放手让你担当起当家主母的重任。可是这些年来，你怎么打点府里的事情，怎么对待儿女们，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过去的事情，可以不再去追究孰是孰非，但眼下乱子一重接一重，你难辞其咎！”

　　苗夫人清冷一笑，“老祖宗总有老祖宗的道理，老爷既然要我不争辩，我也就不多说了。”

　　柯老太太拉过柯菱芷的手，怜惜道：“连累我的好孙女受委屈了，孩子，你以后再不必担心，有祖母在呢！”她冷冷转向柯怀远，“以后芷丫头的婚事由我亲自作主，你不必再操心。”

　　柯怀远忙不迭起身唯唯道：“儿子全听娘的吩咐。”

　　他话音刚落，外头王洪在秦妈妈的引领下来到了内堂的大门处，朝堂内的老太太行了个大礼后，方战战兢兢道：“老太太、老爷，大爷他回府了……只是跟随大爷一同到府的，除了右都御史张大人外，还有文华殿大学士曹大人！现下大爷正在昌荣东大厅里陪着两位大人呢，只说快快把老太太和老爷请出去见客议事。”

　　柯怀远一惊，听闻文华殿大学士曹大人竟大驾光临自己府中，已是错愕非常，又想到柯弘安正与两位大人在一起，不禁疑虑顿起，更觉不可置信。

　　容迎初听到相公终于事成归来，心头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满心的欢喜与笃定，她微笑着上前扶起柯老太太，小心地为老人家披上了雪狐镶边石青色猞猁皮鹤氅，又命亦绿取来手炉让老太太揣在怀中保暖。转头又对柯菱芷道：“我跟你说过，咱们一定能事成。相公和老祖宗都会替你作主，咱俩就在这儿等着便好。”

　　柯老太太扶了秦妈妈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对容迎初道：“弘安正等着呢，你随我一起出去罢。芷丫头先回你院子里去，我见完了客人，自会来寻你。”

　　容迎初心下一暖，忙和小姑娘一同扶了老祖宗往外走去。

　　柯怀远走到仍旧跪在地上的妻子身边，匆匆扔下了一句：“你起来罢！”方随在柯老太太身后走出内堂。

　　苗夫人心思被往事的沉痛纠缠不息，她忍着膝头的疼痛颤巍巍地立起身，抬头正好对上了韦宛秋凄冷冷的眼眸，不由灰败一笑，无力道：“我和你都已经输了。”

　　“输了么？”韦宛秋露出了清淡容颜，轻轻摇头：“不见得，现在论输赢时候尚早。娘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苗夫人深深地望进了她迷蒙的眼眸，看不清当中的无数心思，可纵然再深藏不露，也还可以窥见其中的执著之念，足以成为手中最有力的武器。

　　********

　　张御史大人此次亲自为爱子上门向柯家四姑娘提亲，更请来了文华殿大学士曹大人作为两家亲事的中人。曹大人贵为朝廷正一品大员，在朝中地位尊崇，为今上起草诏令，批答奏章，虽无宰相之名，却有宰相实权，是今上的得力辅臣。

　　柯怀远在两位大人面前也别无他话，再者有这样一位位极人臣的上峰亲自出面作为两家联姻的中人，本就是天大的面子和无上的荣幸，再没有推拒的道理和余地。

　　柯老太太当即便在两位大人面前答允了张家三公子张淮与自家四孙女的亲事。皆因早有准备，容迎初马上取来了柯菱芷的年生八字，与张御史大人交换了张淮的生辰八字，在曹大人的见证下，总算是进行了交换庚帖这定亲的首要一步了。

　　事成后，柯弘安与柯怀远二人一起亲送了两位大人出去。目送着贵客分别上了各自的马车后，柯怀远负手而立，开口道：“你好大的脸面，竟然可以说服张大人把曹大人请出来，我可当真想不到你还有这般的能耐。”

　　柯弘安交抱着双臂，眯着眼睛眺望两位大人逐渐远去的马车，轻描淡写道：“那是人家张大人和孟夫人真心实意要迎娶咱们芷儿，跟我可没什么关系。”

　　柯怀远疑忌地瞥了长子一眼，“要是这事真的跟你没有关系，恐怕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罢。”

　　柯弘安故作疲惫之态，掩口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转身便往府里走，一边道：“如若没有你横在当中，又何需如此大费周张？”语毕，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全然不理会父亲那铁青一片的神色。

　　容迎初才从恰春苑回到万熙苑，一进屋门便见自家相公正翘着二郎腿歪在酸枝木长榻上，他两手枕着脑袋，看到妻子回来，忙抽出一手向她伸来：“娘子，累了罢，快过来一起歇歇。”

　　她含笑来到榻旁坐下，由着他环抱住自己的腰身，顺势倚在了他怀中，慵懒道：“可不是累人得慌么，这阵子天天都在心里惦念着芷儿的亲事，又怕芷儿担心，面上也不敢露出什么来。”她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胸膛上，阖上了双眼，“刚才我亲眼看着张大人和老太太交换了张公子和芷儿的庚帖，我还悄悄掐了自己一下，就怕这是在做梦呢！”

　　他心疼地抚着她的臂膀，道：“好端端地掐自己做什么，要掐也该掐我呀！”

　　她忍俊不禁，仰首戏谑地捏了一下他的鼻尖：“你可是这件事的大功臣呢，我怎么舍得掐你呢？”

　　他抱紧了她，下巴抵在她的额发间，道：“我决定去找张大人的时候，心里也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虽然知道张大人是铁定会认同芷儿的，可毕竟孟夫人过去也曾递过提亲的帖子了，咱们一直没有正正经经地答应，不知张大人心里怎么打算。幸好张大人也不计前嫌，二话不说立即前去恳求曹大人为咱们两家的联姻作中，如此一番奔波，总算是事成了。”

　　容迎初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脸庞，柔声道：“如今我心头的大石总算是落下了。一开始我只是抱着攀上张家这门姻亲，日后对咱们多一分扶持的可能。可是越到后来，越觉得这已经是一件必须完成的事了。弘安，真正应该要做的事，也将要开始了，是么？”

　　柯弘安吻上她的唇角，含糊道：“你说的是，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做……迎初，我的事还是其次……咱们有咱们的……”

　　再不需言语。

　　暑水绣枕垂罗帐，芙蓉帐里春风暖。桂枕鸳鸯情切切，绫衾鸾凤意绵绵。

　　*******

　　柯家四姑娘与张家三公子交换过庚贴后，年庚相配、生肖无相尅。张家不日便将定亲礼用杠箱郑重其事地送至了柯家。当中有“六洋红”的绸缎衣料六件，金戒子两只、金耳环一副；聘礼，小礼三十六，中礼六十四，大礼一百廿银圆；包头六十四对、油包六十四只、麻饼六十四只等，尚有老酒八担。

　　苗夫人自张大人亲自上门提亲那日之后，便推说身子不适，将家中要务一概交由了戚如南打点，因而也就顺势不亲自过问芷姑娘的亲事了。

　　待张家将定亲礼送来后，柯老太太便将容迎初和戚如南两位孙媳妇叫到了跟前，对容迎初道：“此次芷儿的亲事上你出过不少力，可见你待芷儿的情分不一般。她的生母去世得早，可怜见的！如今她终要出阁了，虽说有我这老婆子给她作主，可我身子骨经不住操劳，也不能事事替她想得周全。我寻思着，长嫂如母，芷儿的婚事便交由你来打点罢。不过府里的事向来是如南在张罗，那就有劳如南和你大嫂一起为芷儿的婚事多费些心，芷儿是咱们府的嫡女，张家又是好人家，你俩务必要把她出阁之事办得风光体面些。”

　　容迎初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一旁戚如南却是别有思虑，抬眼犹疑地看了大嫂一眼，始终是没有多说什么。

　　妯娌二人商量着把回给张家的定亲礼置办妥当，又与张家一同定下了成亲的良辰吉日，再筹备嫁妆，与男家交换聘礼和嫁妆单子。小姑子出嫁的事，就是如此有条不紊地一步一步进行着。

　　至柯菱芷出阁之佳期，柯家的礼数自然是风风光光，妥妥帖帖。容迎初为小姑子选的嫁衣是正红色密织金线双层广绫大袖衫，衣襟、袖口精绣合欢花石榴花纹样，前襟以一颗赤金镶红宝石扣住。外罩的攒枝千叶海棠缨络霞帔，均是用细如胎发的金线绣成，边上用珍珠点缀，与金线相映生辉，华贵不可言。底下是长长曳地的玫瑰红望仙裙，绣百子百福花样，光艳如流霞，又无处不透露着福泽喜庆的动人光华。

　　彼时张家的迎亲八人大轿已停在柯府门外。头戴蹙金点翠并蒂莲赤凤金冠的柯菱芷朝容迎初敛衣下拜：“芷儿就此拜别大嫂……”她描绘精致的长长睫毛下水雾氤氲，“大嫂对芷儿的恩德，芷儿此生铭记。”

　　容迎初心下亦是百感交集，她连忙扶起小姑子，喜极而泣：“从此芷儿你便为人妻，为人媳。亲家老爷和夫人都是一等一的善人，真正对你有恩德的人该是他们，你要真的对我有感戴之心，那日后便把报恩之心都放在你的夫婿翁姑身上，尽心持家，悉心尽孝。”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亲眼目睹芷儿嫁得良人更为欣慰之事呢！送了小姑子出府后，容迎初倚在柯弘安身侧，不知何缘故，总觉得心绪激动，眼泪总止不住要垂落。

　　柯弘安拥着她，替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珠，何其心细，温柔道：“你可是想到了自己？一路走来不易，终将是功德完满了，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容迎初只觉得头脑间有点眩晕，她把头靠在了夫君的肩头，许是累了，只一言未发，静静地回味心头的喜悦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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