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一篇流水账
任务已毕，雷神在空中揖首说：“在下告辞。”
“喂，下场雨把火灭了再走！”李雩坐在地上大嚷着。
“遵命！”声音渐渐远去，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朱鹤翔连忙扶起厚朴回了正房，紫苏万般不愿意还是抱起了小猫似的玉儿跟在朱鹤翔的身后。
这点雨对李雩来说没有什么，怀书锦却顿感清凉，四肢百骸都得到了舒展，疼痛减轻不少。
怀书锦感激地看着李雩，仅剩一半的树枝伸展过来，为他撑起一把绿色的伞。
李雩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一滴雨，虽然他是神并不怕几滴水，却也对怀书锦的好意心领神会。
怀书锦受了重伤，得到雨水的滋润又重新站得笔直。他脸上的脂粉被冲刷干净了，只剩下那只凤头钗还顽强地插在脑后。他的胡子并没有粘结成一团，而是一根根充满生机地飘扬起来。
李雩坐在地上仰望着他，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好笑，反而威严、挺拔、高大，甚至让人有一种想要依赖的感觉。
他是造化的宠儿！
自然才是真正的美！
李雩不禁脱口而出：“你这样就已经够好了，为什么一定要学别人？世界上的树有那么多，哪棵能长成你这样，为什么还不知足？树就是树，人就是人，人没有树高大，也没有树活得长久，为什么不和人比这些，却要比别的？”
这些正是以前朱鹤翔说过的话，怀书锦只有一声苦笑。
想到一件大事，李雩又说道：“还有，你就算成了男人，或者是女人，你的这些子子孙孙怎么办？你到哪里再去找一棵树来跟你生娃娃？”
怀书锦一听这话哈哈大笑起来，谁也不敢和他开这种玩笑，他几百年来还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觉得自己还真的有些象是一个人了。
李雩见他笑了，有些莫名其妙，又孩子气地说：“你给我的手下和玉儿种了蛊毒，快点把铃铛交出来，我可没有求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好看就没事了，我们的事情还没完呢！”
“哈哈……”怀书锦又大笑了起来，接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红色小药丸交给李雩，“给你铃铛也没有用，这才是解药，服了后把蛊虫吐出来就没事了。这是苗人教给我的，我让他们从这里经过，允许他们来捉毒虫，他们就教了我怎么下蛊。”
李雩接过药丸问道：“为什么你可以准许苗人经过，却布下瘴气不准村子里的人来呢？”
“因为苗人崇拜山林，他们不会伤害我。可是如果我肯让村子里的人来，说不定他们就会放火把这里烧了，用来当耕地。其实他们不知道，有我在是多么好的一件事，要不是我，刘家村早就和小溪村一样被泥石流吞没了。”
这件事正是香香的心病，李雩连忙追问道：“你知道小溪村的泥石流是怎么一回事吗？”
怀书锦摇了摇头说：“我不能离开云梦泽，外面的事情不知道。我只知道小溪村不该毁了村外的那片林子，你们人类害怕的泥石流对我们树来说反倒是难得的好东西，只要量不太多。”
李雩有些失望，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其实你的人不错，比我从前的哥儿们好多了。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是外面的雾太大，我认不清路，不能来找你玩，你还是把瘴气收了吧！”
怀书锦看着李雩真诚的眼睛，觉得他竟然比自己这棵树还要天真。他曾听人说过，神是看不起妖的。修仙之人还专门杀妖来获取内丹，用这种残忍的方法提升自己的法力。神是人造的，人修仙到一定程度也可以升仙，再加上雷神给妖带来的大劫，这些全都联系起来使所有妖对神仙没有多少好感。
虽然朱鹤翔教了他许多做人的大道理，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只是对人类的各种享乐和自由自在的生活感兴趣，救那些鬼只是为了以报先生，和他们之间并没有感情，更没想过和他们交朋友。
眼前的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神，连雷神都对他恭恭敬敬，这样的神是妖精们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他居然主动提出要和自己交朋友！只要不需要进入云梦泽，他没有半点有求于自己。这个道理不要人教他也能懂，他又荣幸又感动。
“好，朋友……我们是好朋友了！对不起，我不能收了瘴气，如果没有瘴气，有人进来砍树，我就会被逼得伤人了。”
怀书锦只是不了解人性而已，他并不傻。他吐出一棵发着绿光的种子，说道：“如果你真的看得起我，就在四月里种下这棵种子，到了第二年只要你在树干上敲三下，我就能出来与你相见。”
……
这次云梦泽之行，所有人都平安回来了，可是全都受了重伤，大家都不敢相信香香的算卦了。李雩一回到家就告诉了她泥石流的事，她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因为确实在泥石流前不久就砍了村前的一片小树林。
怀书锦除了送给李雩一颗种子和解药以外，还有治瘴气的药。彬郎的蛊毒和瘴气之毒全好了，他受伤时一身的血，看起来很吓人，其实怀书锦手下留情他并没有伤筋动骨，反倒是伤势最轻的一个。
彬郎在第三天就嚷着要回悠然谷，这让李雩很生气，但因为他不顾自己受不了瘴气也跟着去云梦泽，后来又引开了怀书锦，李雩觉得他很讲义气，是条汉子，有心结交一时又拉不下脸，说了几句气话后还是放他走了。
临走之前，彬郎没头没脑地问：“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什么话？”
“你装什么傻？”彬郎有些生气，感觉自己才是傻子，“你对蔡九说过的话……那件破棉袄！”
李雩的脸沉了下来：“你以为我骗他？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他吗？我是四大恶人的老大，没这点算计怎么成？他要和我斗差得何止一点半点！”
“今天你做得很好，如果你说的这句话是真的，我就承认你当神不是走了狗屎运，我……我就服了你！”彬郎说出这句李雩万万想不到的话，也不等他的回答就仗剑飞远了。
玉儿也跟着回了家，她受了那么重的伤留在外面不安全，也不方便照顾。第二天她就在庙里遇上了刘贵，刘贵已经开了天眼，躲也躲不过去，一人一妖皆很不好意思。
玉儿嗫嚅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对不起”。刘贵却淡淡地说：“我也有错，是我自找的。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小厚和小朴。”
玉儿听到这话，全身一震。她一直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害的都是些坏人，可刘贵这么一说她反倒怀疑起来，那些被自己吃下肚的男人一个个真的都是该死的吗？
他们的对白都被彬郎听到了，彬郎认为时机已经成熟，问他愿不愿意找自己的师傅学修仙，并且告诉他那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必须一直向西行，不管遇到什么挫折，哪怕是堵墙壁，是座山，是条河也不能回头，不能改变方向。
刘贵追问到底有多远，彬郎其实也不知道，只知道那是天意。如果师傅愿意收徒三天就可以到达，如果不收就算走到死也找不到。
刘贵回到家后想了一夜，和父兄商量后带着彬郎的信笺独自登上了未知的旅程。
从前的刘贵在那天痛彻心扉的大哭之后就死了，他再也不愿意庸庸碌碌地过生活，仅仅当一个庙祝是不够的，他也想象李雩一样，他想做一个有能力帮助别人的人或神……至少不能让小厚和小朴白死了，他要代替他们活下去。
刘贵走了，雩庙里却仍有一名庙祝，因为朱鹤翔来了。朱鹤翔在云梦泽里生活了三十二年，回家去看了看，结果已经物是人非，亲人们全都找不到了。
云梦泽里只有树，连鬼都没有一个，不过没有关系，怀书锦反正过了几百年。因为那些鬼和玉儿害得他吃了不少苦，终于体会到做人的不易，还是自己的世界更简单更安全。他送给李雩的种子长成大树后也一样能够让他感受到人间的喜怒哀乐，已经不需要留朱鹤翔在云梦泽里了。
朱鹤翔成了个无牵无挂之人，本打算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四处游历，李雩死缠硬泡，终于把他请到了刘家村来。李雩已经打听到怀书锦的结界都是他教的，这样的人才又岂可放过？
朱鹤翔并不是修仙之人，他只是一个秀才，这全是他从怀书锦口中得知做结界的原理之后自己参悟出来的。做结界说起来并不难，总共只有四十九种手印，八十一种咒语，再加上一百零八种符而已，可是把这些排列组合，巧妙运用后产生的效果就多种多样了。
眼见得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受伤倒地，这真的让他受够了！李雩发誓再也不让自己和自己的人受苦了，他要做一个强者，守护好他拥有的一切！
他最了不起的法术是吐火，可是吐了一次火以后，无论他怎么尝试，再也吐不出来了。香香说他能吐火是因为根据生辰八字是火命，而且算来算去说他是祝融之后。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吐出火来，只知道不能硬来，就算勉强能吐火也对肉身损害太大，能够不用最好不要用。
李雩对香香的说法将信将疑，喷火的威力对他太有诱ｈｕｏ，不死心地试了又试，鼻子被打破了十七次以后终于收了手。平白地受了许多苦，他自己想想也变态自虐得可笑，还是老老实实地学做结界比较靠谱。
香香算出来的基本上差不多，只是她不知道李雩能吐火还因为蕴灵丹激发了他的潜能，但除非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才有可能再次激发出来。这样的超水平发挥如果想要做就能做得到，只有魔道了。
李雩不喜欢练剑，打打杀杀想起来就可怕，打过三次他再也不想打了。他也不是练剑的材料，却对做结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的奇思妙想经常连朱鹤翔也自叹不如。
此行除了李雩找了一个好老师以外要属厚朴的收获最大了，他剩下的五根木头脚趾全都变了，他已经不是木头人了！托李雩的福，这次救了一百多只鬼，他比紫苏更早成为人，他成哥哥了！
厚朴悄悄地问李雩是不是以前就认识雷神，想要问一问他这个下凡的天神到底是什么来头，可原来李雩对神的等级没有一点概念，只听过一些东鳞丁爪的神话故事，还以为雷神是四值神，一肚子怨气全发在了他身上。这让厚朴大失所望，好好地给他补了一课。李雩听后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没大没小，大呼为什么不早点说，又问会不会惹麻烦，会不会被报复。
小紫和小苏住进了香香的小楼，家里伤员太多，这次救的都是鬼，指不上凡人的香火了，恢复的时间会比较长，紫苏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就把她们两个托付给了香香。
这只是表面的原因，其实她们不想见到玉儿。玉儿对她们有救命之恩，但她们忘不了小厚和小朴。在云梦泽里她们可以把命还给她，可是实在无法忍受每天生活在一起，那对她们来说是比身上的伤更痛的折磨。
玉儿二月十五就离开了，她们仍然没有回来，而且伤好后就一直留在了香香那里，她们对自己解释说陪在主母的身边也是一样的。
她们没有提出，李雩也没有命令她们回来。李雩觉得香香是个女孩子，独自住在“别人”家里，没有人照顾，女孩子家在一起方便一些。
只有紫苏和厚朴心里有数，李雩在吹那口气之前的犹豫造成了无法弥补的隔阂，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都是各人的命。
玉儿不想走，其实她想留，可是这里受伤的每个人都可以说是自己害的，手上还有两条人命。虽然没有谁说什么，到底心中有愧。如果死皮赖脸地留下来，每天见到小紫、小苏就会想起死去的小厚和小朴，只能象个罪人一样地活着。
李雩已经成亲了，他们之间再无可能。她也见到了香香，长得比不上自己，却也娇俏可人，而且人家对自己这个情ｄｉ礼貌周到。即使是狐狸精不忍心下手，何况她也看出李雩对自己只有感激和怜悯，绝无爱慕之意。
还有一个秘密，雷神悄悄对她说二月十六是她的大劫。大劫是任何妖都无法逃避的，雷神看在李雩的份上透露了天机，却绝不可能徇私枉法。
玉儿坚决要走，李雩挽留不了，临走前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她有如醍醐灌顶，受益匪浅。
为了这几句话，玉儿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她是西北雪山上的银狐公主，那里将会有大战，姥姥怕全族被灭，于是偷偷地先让她逃了出来。她不熟悉大华国的风土人情，这才会误入了云梦泽。如果李雩到了雪山，见到姥姥，只需要说出玉儿的名字就能得到帮助。
李雩告诉她的这几句话能帮她逃过以后的每次天劫，也就是说她只要好好修炼，不去主动招惹比自己更厉害的神仙妖怪，就能永远不死，成为古往今来最长命的妖精。修行的时间越长法力就越高，天不怕地不怕无拘无束，这是多少妖梦寐以求的，如怕成仙也不换！
这短短的几句话非同小可，这是最最绝秘的天机！
也许连天神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就算天神知道也绝对不敢说出来，玉儿听到后更是不敢告诉别的妖，哪怕是自己的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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