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那日皇宫宴会后不久，朝上就宣布了太子与姜兰两人定亲的正式消息。不过，据玉啄骨的观察，太子却几乎从未去过清和宫看望姜兰——那里是涔王与她，被安排临时暂住的地方。
“殿下喜欢郡主吗？”又一次被拉着去山谷视察训练的时候，她颇为担忧地问起了太子。
“为什么问这个？”方闳反问。
玉啄骨沉吟片刻。“每个女孩，应该都会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会喜欢自己。”她绞了绞手，小声说道。
太子微笑，似已了然。“你也是如此期待你那位画中之人吗？”他还是没回答她的问题，但却问出了她的心思。
玉啄骨一惊。“殿下看出来了？”她睁大了眼睛，慌张地问。
他见她的样子，笑意更浓了。“我没有不喜欢她，只是我喜欢得更多。”他没再追究她的情愫，不过，却也只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到了山谷后，他们碰上了霍盈。“又有一个人像是染上了妖毒，这情况可不妙啊。”管钱粮的财政大臣穿着褐色的锈金外衣，身披银灰色的狐皮斗篷，手中拿着一个装小食的布袋子，边吃着零嘴，边缓步向他们踱来。
太子见他那副悠闲样，忍不住摇了摇头。“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他挑了挑眉问他，“你不是不喜欢来这里吗？”
“不是不喜欢，只是来了也没什么用，术业有专攻嘛。不过，时间长了，总是还会想亲眼来看看进展情况的。”霍盈走到太子身边，接着和他们一同往前走去。“公主没来？”他瞧了瞧四周，只见到玉啄骨和一个侍卫，于是便问。
“你知道的，我一个月只准她来一次。”方闳说，接着又问，“你刚刚说，又有人发作了？”
“就在前面，被关起来了。要不要过去看看？”
太子顺着霍盈手指的方向快步走去，玉啄骨和那名贴身侍卫赶紧跟上。
进入狗舍后，一座铁笼前，他们见着了那个正饱受妖毒之苦的人。即便笼子上盖着黑毡布，他也依然在捶打撞击着笼子，不肯安静，就像身体里有一头发狂的野兽，驱使着他如此行为。
“掀开来。”太子命令看守之人道。毡布被撑起来，撩上了笼顶，只见里面有一人披头散发，头上、手上，到处都是被撞的淤青血痕。他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攥着铁条开始没命地摇晃，口里狂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玉啄骨认识他，他是一名训狗师。就在上一次来，她还记得自己曾听过他讲笑话，虽然那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辛辣刺耳，但她确定，他那时还是好的，没像现在这样。
“什么时候变的？”太子问旁人道。有一个人走了出去，之后又领了一个人回来。“昨天晚上突然发狂的。”被领回来的那人回答了太子的问题，同时举起自己包扎起来的胳膊给他看。“咬了我一口呢，咬得可狠了，撕了我一大块皮！以前从来不知道他牙口有这么好。”
“在此之前，有发现什么端倪？”
来人摇了摇头：“他以前脾气也不怎么好，只是最近更加阴阳怪气了点，但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训狗是把好手，就是人有点儿刻薄。”
待他们离开狗舍后，霍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也许这妖毒更容易影响那些心绪难平，心中存有不满之人。”
“每个人心中多少都会存有不满，就算是司徒你，也不敢说自己内心平静、无欲无求吧？”太子回他。
“殿下说得对。”霍盈附和，“为臣心里确实从来没有平静过，这大概也是我为什么不敢过来这里的原因了。”
“重点不是人怎样，而是怎样能避免让人妖化。”太子边走边说，同时思考着，“现在看起来，与妖长期相处，总免不了会出现这种情况。虽然人数不多，但也要考虑预防措施。只是我们现在还了解得太少，到底要怎样做才会有效，我们只能慢慢尝试。我现在在想，是不是可以用药……你觉得仙药怎样？”
随着方闳的提问，霍盈口中发出了一声很响的“咔嚓”声。太子循声看向他，只见他半张着嘴，口里含着一块淡黄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殿下别看我啊，这样的问题，不该问我们的辅仙吗？”霍盈一脸无辜地瞧了瞧另一旁的玉啄骨，说话含含糊糊的。
“从一开始到现在，你都在吃什么呢？”方闳皱了皱眉，问他道。
“异香果干。”霍盈抖了抖手里的布袋子，“新近得的，据说南疆荒海又有零散的商船在跑贸易了。”
方闳探头看了看，伸手拿了一块，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居然真是异香果干，我也好久没吃了。现在市场上有卖？”他问。
“不多，差不多都被我包圆了。”霍盈说着时，方闳将果干塞进了嘴里。“这些货品质不太好，也就解解嘴馋，和以前南疆王进贡来的，完全没法比。”
“确实，这味道有点不对。”太子眨了眨眼，说道。不过尽管这样说，他还是继续向霍盈的布袋子伸出了手去。
看来太子很喜欢吃这什么异香果干啊。玉啄骨好奇着，也凑了过去。“殿下你吃吃这块，这块应该不错。”霍盈低头在袋子里寻摸，捡出了一块又大又黄的递给了他，“吃了几袋子，还是总结出了一点规律的，怎样的好，怎样的不好。”
太子将他递来的果干塞进嘴里，嚼了起来。“确实不错。”他点点头，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之前在想的正事，“你再帮我挑挑？”
玉啄骨不劳烦霍盈帮她挑，自己伸手拿了块小的出来，放到鼻子下闻了一闻。这一闻不要紧，她只觉着奇臭无比，难以言喻，脑袋都一下懵了。
“这什么呀？这么臭？”玉啄骨无法理解地看着面前两个大男人欢喜地吃着这怪东西，感觉就像见到了鬼似的。方闳和霍盈都怔了一下，瞅瞅她，接着相视而笑。
“我一开始也觉得臭，吃吃就好了。你试试。”太子建议她道。
玉啄骨将信将疑，有些不情愿地将手里的果干放进了嘴里。臭气蔓延进鼻腔，让她很不舒服，不过很快，浓郁的甜味包裹了口腔，还带出一丝顺滑的芬芳。
“好像，是挺好吃的。”玉啄骨发愣地小声承认道，都有点搞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矛盾还是这东西矛盾。
霍盈又接连为太子挑了好几块。太子拿着果干，回头递给自己身后的贴身侍卫。“萧斌，给你！”他笑着对他说，“我记得你也挺喜欢吃这个的。”
名为萧斌的侍卫接下太子递给他的果干，眼睛亮亮的，像个孩子一般看着他咧嘴笑了。太子也冲他暖暖地笑。玉啄骨知道，萧斌是太子身边最亲近的侍卫，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也是前太子妃同父异母的弟弟。
异香果干的插曲过后，太子又回归了预防妖化的正事。他嘱咐玉啄骨去翻书寻找可能有效的药方，另外自己也将派人去鬼水洞收集情报，看民间有没有什么良策。于是，玉啄骨那天去司药局抱了一大捧书回了康宁宫，埋头于灯烛下，聚精会神地翻找，希望能有所发现。
长乐公主一开始还好奇地围在她身边转，后来觉得没意思了，就回自己房间睡了，只剩宫女隔一段时间上前来，为玉啄骨挑一挑鸦型灯的灯芯，让火光更亮一点。
书卷和竹简散发出陈腐的气息，就像陈年的积灰。昏黄的火光下，各种书写体的文字组成浩瀚的海洋，慢慢地将她淹没，直到她再也扛不住睡意的诱惑，“扑嗵”一声趴到了案几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好像有人在轻轻地摇她。玉啄骨睁开惺忪睡眼，看到了从窗户斜射进殿堂的月光。月光银白如绸缎，好似她身上华美的白衣。灯不知何时灭了，四周静如旷野，殿堂里仿佛笼罩了一层氤氲，不管是桌椅还是立架，屋柱还是帘幕，看起来都柔和朦胧，宛如梦境。
身旁的人又摇了摇她，她抬起头来，看见了那位仙人。也许真的就是梦境吧，她心想着，从一片书堆里站起，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淡淡微笑，任由书堆倒塌，铺散一地。她好想牵起他的手，但还不及她动作，他就转身往旁走去，走到了月光之下，窗户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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