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随事迁

　　冬天的风冷得刺骨，宝钗出门走了一会儿，脸就不再发烫。她听到莺儿问往哪去的话，站住犹豫不决地说：“我们去林姑娘院里，看她这时候在做什么？”

　　她们左拐右弯，顺着鹅卵石小路穿过假山，走过一座彩虹拱桥，绕到贾母正房后面林黛玉住的馨香园。宝钗看着黛玉的院落，心潮起伏。想上天待自己毕竟不薄，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许今天就会有了眉目。以后，自己就是这荣国府里的当家女主人，宝玉是如此单纯善良的人，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欺负自己。

　　宝钗嘴角衔着得意，微笑着推开了黛玉的院门，廊沿下的小丫头热情地招呼道：“宝姑娘好！”

　　宝钗矜持地点点头问：“林妹妹在吗？”

　　小丫头忙打起帘子说：“姑娘在屋里”，眼里闪着讨好的光，笑着请她进去。

　　她扶着莺儿摇摇摆摆走进去，只见黛玉围着被子坐在床上，紫鹃和雪雁坐在床沿，端着碗在一勺药，一勺蜜糖水地喂她边吃药边说笑。

　　宝钗看了哈哈大笑道：“好个林丫头，如今倒是越过越小了。”

　　我看她满脸春色，想必她是遇到极其得意的事了。

　　朝着她笑道：“宝姐姐，今儿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是春风吗？”

　　她快活地笑着说：“好个林丫头，我顶风冒雪前来看你，你还这么嘴尖舌厉，快快把你的好茶献上来给我吃。”

　　她坐在我常坐的椅子上，接过雪雁送上的茶，捧起茶碗抿了一口道：“妹妹的茶都是极品，妹妹的茶具也都是极品。”

　　我看他笑靥如花，心里琢磨着她这个人最会看风使舵。林如海逝世，我重返贾府，王夫人对我态度更加冷淡，薛宝钗除了在贾母房里对我有说有笑，素日极少独自到我这里来。

　　这次冒着风雪来，真是为探望我吗？

　　我微笑道：“我这里哪有什么好东西，谁能比得上姐姐家富贵。”

　　她过来摸摸我的头道：“烧虽然退下了，可也要躺着不要起来，防止再受凉。刚才在姨妈那里，听说你病了，怕你病中寂寞，就过来陪你说说话。你若是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对我说，我家药铺子里的药全是现成的，岂不比别处方便？”

　　雪雁忙笑道：“谢谢宝姑娘，链二奶奶已派人把药材送来了。”

　　我也笑着说：“谢谢宝姐姐，要是缺什么药材一定找你。”

　　她今天神采奕奕，坐在那里欢声笑语妙趣横生，正在兴高采烈地逗着我说笑时，宝玉带着丫环晴雯捧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花走了进来。见到宝钗笑道：“今儿得了两盆水仙花，看这玉石盆配这花儿倒也素雅，原本想送一盆给宝姐姐赏玩，想宝姐姐家什么东西没有，巴巴送盆花去，没得惹人笑话。就叫人送了盆给老太太，这盆送给林妹妹了。”

　　宝钗见到宝玉进来，脸腾地一下子红到了耳边，也没接宝玉的话，站起身道：“早晨妈妈让我给她找件东西，到现在我才想起来。”说着起身就要走，我感觉她有些反常，就笑着挽留道：“宝姐姐平时难得来，今儿来了多坐一会啊，你宝兄弟又不是老虎，怎么你见到他就要跑呢？”

　　她转过身面如三月桃花，眼光迷朦地对我说：“林妹妹这张小嘴，真是让人气不是笑也不是，今儿看你有恙在身，且饶过你一回。”说着就扶着莺儿匆匆走了出去。

　　宝玉看宝钗匆匆离去，纳闷地问我道：“宝姐姐怎么看我来就走了，还能是生气了吗？素日里，她可不是这样的。”

　　我笑问宝玉可知道她是从哪里来的？宝玉摇头说不知道。

　　晴雯说：“吃过早饭，我抽空给太太房里的彩霞送玫瑰胭脂膏，看见宝姑娘跟着薛太太走进太太房门。彩霞过来对我说，也不知道太太要跟她们说什么体己话，把下人们全都撵了出来。”

　　我心里明白了，看样子薛宝钗红鸾星动，对象可能就是坐在我面前的傻孩子贾宝玉。

　　我心里冷笑，嘴里问道：“宝玉，你可知道为什么你来了，你宝姐姐就脸发红，急匆匆地走了？”

　　他看着我说：“你这问的可奇了，我们又没得罪她，她要走就走呗，没人拦着她。”

　　我点着他的头笑道：“蠢材，你有玉，人家有金，正好合着金玉良缘。这么简单的道理，你怎么都想不到？”

　　宝玉扑过来作势要打我，说“看样子你是真变坏了，我不整治你，是不行的了。”我笑着往床里面边躲边说“宝玉，你再闹，我可就要恼了。”

　　他听我说要恼了，也就停住了手。

　　我又问他道：“宝玉，你回去好好想想，何时请我吃喜酒？”

　　他脸涨得通红，愣在那里伤心道：“刚刚饶了你，你倒越发厉害了。人家不明白我，难不成你也不明白我吗？可见我素日的心是白用了。”

　　紫鹃过来岔开话题道：“二爷，我们姑娘才吃过药，需要休息，请二爷回去吧。要不，袭人又要急着到处找你了。”

　　晴雯推了宝玉一把，悄声劝道：“二爷请回吧，要不耳报神通到太太那里，奴婢可担待不起。”宝玉讪笑着站起身道：“就你心眼子多，整日里爱与人磨牙。”

　　晴雯道：“我们哪里都不入二爷的眼，不如明儿回了老太太和太太，撵了我们出去，只留那个西洋哈巴点子袭人服侍二爷就是了。”宝玉唉声叹气道：“你们怎么都不明白我的心？我也不好多讲什么，还真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们看吗？”

　　紫鹃帮着晴雯连推带劝把宝玉搡到门口，宝玉走了两步又停下道：“离年也近了，湘云妹妹好久都没有来了，要是她在这里，妹妹也多个伴。不如，我这就去回老太太，打发人接她过来陪陪妹妹。”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贾母的侄孙女儿史湘云咯咯地笑着，带着丫头翠缕走进我的院子，她听到廊下的鹦鹉大叫：“姑娘来了，姑娘来了”，就停住脚步指着鸟儿道：“林姐姐超凡脱俗，连你这鸟儿都是如此不同寻常。”

　　雪雁从屋里跑出来，招呼着请她进屋。她看见宝玉就大着个舌头笑道：“原来爱哥哥是在这里，袭人姐姐刚才到老太太房里找你，说你早饭都没有正正经经地吃好，就跑了出去，太太听了还怪袭人没有用心服侍呢。”

　　宝玉脸略红了红笑道：“就她会瞎操心，我能跑到哪里去。。”

　　我注视着宝玉充满稚气的漂亮脸蛋，红嘟嘟的嘴唇上面覆着层细细的茸毛，确切地说他只能算是个半大的毛孩子。他身边的那些丫头片子一个个都他当成了唐僧肉，恨不能把他立刻吃了，咽到肚子里。特别是那个袭人，更是闷头驴会偷吃，仗着比他大两岁开窍早，早就先行一步把他偷到了手。可笑他老娘王夫人还指靠着袭人帮着防这个那个呢。

　　史湘云也算是个苦女孩儿，还在襁褓中，父母就双亡了，随着叔叔婶婶长大。俗话说：十件褂子不如一件袄子，十个叔叔不如一个亲老子。何况她的叔叔婶婶有一大帮儿女，年龄比她大的，比她小的都有。不幸中的万幸，贾母很爱她的父亲，对女孩儿又向来怜惜。自她父母逝世后，格外关爱这个娘家侄孙女儿，湘云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在贾府老太太身边度过。

　　这几年，她婶婶看她不仅人越长越漂亮，还通晓诗词歌赋，更精于刺绣女红，有心把她留在家里多做针线帮补家用，常常让她做到深更半夜，累得她晕头转向。

　　贾府这几年事情也多，接她来贾府次数越发少。尽管如此，这史湘云是个天生的豪爽，从不把琐碎事往心里去。大大咧咧的性格，走到哪里都是叽叽呱呱，欢声笑语说个不停。

　　我对她的喜欢可能是源于同病相怜。她的叔叔婶婶儿女众多，现在家道中落，经济已经到要侯门千金做针线帮补家用了。贾母怜惜湘云常暗自贴补些衣饰，她的穿着打扮才不显得寒酸。

　　湘云坐在我的床前，伸过小脸仔细瞧着我道：“今儿一大早，老太太就打发人去接我过来。我一来听说你病了，跟老太太说了几句，就忙着跑过来看你。林姐姐，妹妹劝你心要放宽些，不要多愁善感，多思多虑会伤身子。天塌下来压大家，先压的是大个子，我们小人儿过一天就尽量快乐一天。再说你还有老太太疼着宠着，说实话，我好想能在这府里跟你们在一起，不再回家去。”

　　我拍拍她的肩，感觉她身子很瘦。只是她椭圆型的脸蛋，不显瘦而已。我低头瞧她裙带边挂着的金麒麟，擦得明光闪亮。再瞧瞧宝玉颈下的晶莹美玉，心想这一对金玉人物，无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很般配，但从家族利益来看，她是没有与宝玉结合的希望。潇洒爽直的湘云想不到这个，还暗自以为我有可能会阻挡她的良缘，暗地里常与我拈酸吃醋。

　　我动情地拉过湘云，紧握着她的小手道：“湘云妹妹，谢谢你来看我。其实，我这病也算不了什么，我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林姐姐，我今儿还想到你这住，好吗？这次来，我想多住一阵子，争取过年才回家去。”

　　宝玉高兴地拍手道：“云妹妹就住在这里，我去回老太太，要她留住你，不让你婶婶再来接你回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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