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逝去

　　正巧这时候张大娘进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到了刘三儿的话，整个人僵直站在门口。

　　眉婉则神色如常，像是根本没受到刘三儿的话的影响。

　　“大娘，刘三儿现在已经高烧糊涂了，赶紧把针包拿过来，我给他施针。”

　　张大娘这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赶紧把针包递给眉婉。

　　这时候的刘三儿又陷入了昏迷，眉婉的针中中正正地扎在他身体的各个穴位上。

　　张大娘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双手交握着一直在求保佑平安。

　　在扎到一处重要的大穴的时候，眉婉不经意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准确无误地下针。

　　一套针法下来，刘三儿的脸色由青紫稍稍变得正常了些。

　　眉婉将针包还给大娘，接着对她说道：“大娘，我家里正好有些驱毒的草药，回去熬好之后我带过来给刘三儿喝。这段时间切忌不要移动他的身体，也不要让他说话消耗心神。若是有什么事，您只管来找我。”

　　大娘先前已然有些六神无主，这时候听眉婉这样说，心终于稍稍定了下来：“眉姑娘，真是多谢你了。”

　　眉婉的笑意只在表面：“应该的。”

　　回家的路上，眉婉看着自己的双手，眼前浮现的是一片鲜艳的血红。

　　曾经在她手上绽放过的血花，今天差一点又再次重现。

　　她方才有一瞬间想过要不救刘三儿。

　　不救他，就是杀了他。

　　那个时候她的脑子里想着的只有刘三儿短暂清醒时说出的那一句话：“你家相公杀人了。”

　　叶覃杀人了。

　　是啊，他几乎每晚出去都会沾染上血腥回来。

　　他是个杀手啊。

　　这件事情她一直知道，也默认着，没想到竟然让相熟的人也给看了去。

　　日后别人怎样说她倒无所谓，但是她怕叶覃会遭受到这样的非议，甚至有人知道之后报官，他被通缉或者被捕入狱又要怎么办。

　　那么短的时间，眉婉的脑海里已经转过了这么多的念头。

　　到家之后，眉婉赶紧将大门关好，接着小跑到屋里，四处都看了眼之后，发现叶覃并没有回来。

　　一大早上他就出了门，走前也没说去哪里。

　　眉婉站在原地有好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办，一个激灵之后，她终于想起还要给刘三儿熬药。

　　手忙脚乱地找出草药，接着生火开始煎药，眉婉觉得自己整个的手都是在抖着的。

　　事实上，她有些担心，很担心。

　　熬草药这种事情是急不来的，但是短短半个时辰内，眉婉不知道去查看了多少次，生怕耽误的时间长了，刘三儿醒过之后又多说了些怎么办。

　　终于等到药出锅，眉婉将药都给倒出来，准备端去张大娘家。

　　人刚走到厨房门口，从外面便走过来一个人影。

　　眉婉大惊，差点将手中的药打翻，但是有一些溅出来洒在她的手背上，细嫩的皮肤顿时变得有些红。

　　叶覃看着她脸色煞白，还有手背被烫红的模样，不由得皱了下眉，赶紧接过她手中的药先放到桌台上，接着又折回来查看她的手，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举动跟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眉婉深吸一口气之后，想抽回手，但叶覃没让，拉着她来到水池旁开始冲洗。

　　水很凉，驱走了方才渗入到骨子里的烫热。

　　眉婉看着叶覃紧张的神色，真的不想去问他刘三儿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真的在方才杀过人。

　　今日的眉婉有些反常，叶覃也感觉到了，而且她的目光带着分犹疑，似乎有什么话想要问出口。

　　给她的手冲洗完之后，叶覃站直身体，低声问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眉婉没去看他的眼睛，她将目光移到别处，良久之后，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就是张大娘的侄儿，刘三儿，今日受伤中了毒，不知道能不能救过来，我有些担心。还有厨房熬好的药，是给他的，我赶紧送过去，别给凉了。”

　　她说的很快，也有些乱，说完之后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叶覃对她所说的不是不信，但也不全信，待眉婉端着药出门之后，他的目光才终于渐渐沉了下来。

　　作为医者，眉婉这么多年里一直恪守着道德和本分，但是世事难料，也难以把控，她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以前是为了活命，现在……

　　是为了叶覃吧。

　　她不想让他有事，所以才会想要隐瞒，想要保他的平安。

　　但她能不能保下他，能保他多长时间都不知道。

　　现在的眉婉就像是走在刀尖下，周围都是吃人的猛兽，一旦她有一步走错，迎来的将是尸骨无存。

　　张大娘一直在守着刘三儿，后者曾经短暂地醒过来一次，但是迷迷糊糊地说什么大娘也没听清楚。

　　待眉婉端着药走进来之后，她才有些惊喜地站起身，忙迎上来，道：“眉姑娘，再给我看看这侄儿吧。”

　　眉婉又说了句安慰大娘，接着来到床边，将药放到刘三儿的唇边，扶着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一碗药好久才见了底，看到刘三儿将药全都喝了下去，大娘这才稍稍舒了口气。

　　“不知道三儿什么时候才能醒。”大娘想到什么又抹抹泪。

　　具体病人什么时候醒，眉婉其实也说不准。

　　她将药碗放在一旁，又给刘三儿把了把脉。

　　脉象很乱，体内的气流在四处地乱窜，方才灌下去的药似乎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她的眉头皱紧，静默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来对张大娘说道：“大娘，这样下去不行，如果不赶紧找到对症的药救治，刘三儿怕还是救不回来。”

　　张大娘怔住：“到……到哪去找对症的药……”

　　眉婉顿了顿说道：“我回去想想办法。”

　　又一次回到家之后，眉婉已经没了之前的慌乱和失措。

　　相反，她的心已经渐渐平静下来。

　　叶覃这回也没有出门，听到门口有动静，他几乎是立马走了出来。

　　眉婉站定，静静地瞧了他一会儿，接着便提步走过去，将手中的碗放在水池边。

　　“情况怎么样了？”叶覃低声问道，问的显然就是刘三儿。

　　“很危险，能活下来的可能不大。”眉婉实话实说，却没看向他。

　　因此现在的她也不知道，此刻叶覃的神色是什么样，他的心情又是如何。

　　叶覃闻言停顿了一下，声音放轻放缓道：“救不过来也别太难过，天底下没有大夫能救所有人。”

　　这句话以前师父也跟她说过很多次，眉婉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再听到一遍。

　　是啊，如果救不过刘三儿，她真的会很难过，那是作为大夫的无奈。

　　但是刘三儿若是死了，她就真的确保自己没有半分的轻松吗？到那个时候，叶覃会少很多麻烦。

　　还有她。

　　她现在想去摸摸自己的肚腹，却还是停住了。

　　如果没有这件事，叶覃此时应该知道自己要当父亲了吧。

　　眉婉背着竹条篓子出了门，打算再去一趟巫芷山。

　　走前叶覃还曾拦住她，问她要去哪。

　　她依旧没隐瞒，告诉他自己准备去上山采药。

　　叶覃闻言似乎很是诧异，但却没出言反对，思量一会儿之后，他欲接过篓子，替眉婉去采药。

　　眉婉自然是没让。

　　说她信不过他也好，说其他原因也好，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上山。

　　“等我回来。”她低声说了这么一句，便转身离开，没回过头。

　　眉婉再回到小山村已经是接近傍晚，这一趟她去的时间有些久，但到底还是回来了。

　　带回很多治疗奇毒的草药。

　　只是还没走近家门，就听到张大娘家的方向传来隐隐的哭声。

　　她的心咯噔一声，几乎是小跑着赶去了张大娘家。

　　刘三儿最终还是死了。

　　在她回来一个时辰前。

　　眉婉扶着墙站在门口，看到张大娘两口在床边哭的肝肠寸断。

　　她一摸自己的脸颊，也是泪水弥漫的冰凉一片。

　　背上的篓子一落地，里面鲜绿的草药也跟着散了满地，刺伤了人的眼睛。

　　回到自己家的时候，眉婉脸上已经没了泪水，如果不仔细看去，也会觉得她与往常无异。

　　叶覃此刻正等在门口，远远瞧见眉婉的身影便迎了上去。

　　张大娘家传来的动静他也已经听到，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候他谁都不在意，只关心眉婉怎么样。自己医治的病人去世了，不知道她心里能不能承受得住。

　　眉婉看到叶覃的时候觉得眼前有些模糊，但她确定那不是因为泪水，因为眼泪都流在她的心里。

　　一条人命最终在她的手指间逝去，哪怕不是因为她医术的拙陋，也不是因为她诚心的加害。

　　但她毕竟曾经生过那样的念头。

　　这样的自己，其实让她无比痛恨。

　　此时此刻，她也知道去追究刘三儿的死跟叶覃有没有关系其实并无太大意义，不过有一根刺扎在她的心肺上，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在失去意识倒在眼前男人怀中的那一刻，眉婉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刘三儿，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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