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秋月寒江

　　“你上哪儿去了，”面对失而复得的吟月，凌江一脸焦急，上下打量着她，“没出什么事吧，身子如何？”

　　“我没事。”她推开他的手，望着熙攘的人群。皇宫灯火已近阑珊，挤挤攘攘的人们开始往回走。凌江担心她的身子，便带她上了靡江边一艘渔船，递给渔民好些黄金，要他顺流而下送他们归家。靡江是晋城最宽阔的江水，更是联通了皇宫和几个重要的王府。夜色漆黑如幕，江面敞阔，两岸灯火幽幽。一轮圆月挂在天际，点亮了人世间的聚散离合。夜风瑟瑟，江水缓缓荡漾，吟月凝望着天空，皓月如镜，她似乎能看到夫君和女儿的身影。朦胧中，夫君牵着女儿的手，女儿笑的很甜，他们站在远方，朝自己挥手……她家族一代血脉全部源自洛沂族古老的月圣女，因此女儿名为“素月”，这轮明月就仿佛她们的牵绊，透过它，他们分隔异地的一家人得以在内心深处重逢……念及此处，吟月着迷一般盯着天空，嘴角晕开浅笑，如一朵月下梦昙缓缓绽开。

　　凌江一直注意着她的表情，看到这样的笑容时心脏几乎凝滞。这是怎样的美，面前的女子周身浸在月光里，江面上落满星辉，她就是仙子遗落在凡间的一滴泪，舒展梦幻一般的躯体。与她相处半年之久，他从未见到她冷艳的面庞露出笑容，可这一抹浅笑如同一米阳光，温暖了他的胸膛，他沉浸在她的笑容里，无法自拔。

　　渔船靠岸，凌江感觉脚下虚实不定，似乎还游走在梦境里。吟月起身下船，月下黑瀑般的青丝披散着，凌江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回到府中，吟月直接进了内院，凌江犹豫片刻，跟了过去。

　　推门而入，吟月独坐床边，摆弄着帷幔，眼里有些倦意，目色飘忽游离。凌江坐在她身侧，拉过她的手臂放在自己手心，轻声问：“今夜心情可好？”

　　吟月不作答，凌江继续道，“月儿，你来到王府，本王没有为你作过画。本王除了带兵打仗，最爱这一笔一纸，绘心中悲喜。今夜你且同本王一起享受这作画之乐，如何？”

　　他已经猜想到她的反应，但今夜的吟月总是出乎意料。她低头，半晌无语，最终轻轻说：“好。”

　　宣纸铺开，吟月细长的手指拈着墨锭，一圈圈转着。凌江挑选了一根最喜爱的软毫，点了点墨汁，示意吟月站到他前面。他握住她右手，感觉到她手背的光滑，她柔软的青丝贴着他的面颊，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与身前的女子共同脱离凡尘俗世，希望时间能够就此静止。

　　吟月任由凌江握住她的手腕，笔端在纸面弯转，延伸，很快，勾勒的轮廓隐约可见。凌江开始修饰，吟月也就悄无声息地看着渐渐丰满的画面。被握住的手心变得温热，凌江的手臂却是格外坚定，她耳边是他的呼吸，均匀自然，仿佛落入梦境。

　　一幅画作完，凌江松开吟月的手，体会着自己手心的余温。吟月坐在桌前，情不自禁地触上宣纸，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幅难得的画作，空灵澄澈，幽远静谧，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还在江心望着圆月，自己的夫君与女儿还在身边。眼眶湿了，她侧过头去，不愿被凌江看到泪水。

　　“秋月寒江。”耳畔传来凌江浑厚的声音，她一下惊醒，回望过去，却见他仍是目不转睛盯着画纸，“我们已是江月，这个孩子，”他摸着她的小腹，“今后就叫秋寒吧。”

　　“秋月寒江，我能想象出那一夜的美。”慕容薏托着腮，觑着月光，“暄王，他是真爱你的母亲。”

　　夏风寥寥掠过，二人发丝微微扬起，秋寒道：“爱又如何？既不是两情相悦，那情爱便无法勉强。”

　　“……”要是听到了秋寒如此喟叹，瑶荔心里就能释怀了吧。慕容薏想着，看秋寒面庞冷若浮冰，尤其像那位“吟月姑娘”。暄王不能做融化吟月的那个人，自己倒是可以融化身边的冷面公子呢。念及此处，她微微一笑，秋寒转过头来看她，“笑什么呢。”

　　“没……没什么，”自己这胡思乱想绝不可以让他知晓，慕容薏立刻转移话题，“秋寒……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的名字这么浪漫。”

　　“浪漫吗，”他的声音清亮缥缈如水雾，慕容薏微仰起头看他，冰冷侧颜上，一双黑眸深邃无底，藏着无数纠缠不清的过往。

　　第二年，冬日的积雪化成溪流，初春的新绿冲破土壤，在王府遍地蔓延之时，吟月诞下了这个还未出世便得到了无数关爱的孩子。凌江亲自为其取名凌郁，小字秋寒，是王府的第三位少爷。吟月坚持封锁小少爷出世的消息，因此凌郁的百日宴办得极为低调，凌江只请了几位身份普通的友人，甚至连楚帝都未得到请柬。宴席上，凌江拿出去年秋天与吟月共绘的画卷，邀请当时闻名楚国的书法家题字“秋月寒江图”，并将画面装裱，挂了在前厅最显眼的位置。

　　再次体会做母亲的感觉，吟月淡然如故，除了抱着小少爷整日在院里散步外，从未出过府。小凌郁一双眼睛与吟月一样漆黑灵动，可整张小脸却酷似他的哥哥凌朔。凌江一见到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便眉开眼笑，大名鼎鼎的暄王爷变得相当“不务正业”，整日翻出各式各样稀奇的玩意来逗儿子。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二夫人已经不止一次邀请吟月出府踏青。来到吟月的房间，凌朔每次都松开母亲的手，急着去找弟弟玩，和母亲的冰冷与疏离不同，小凌郁特别爱笑，笑起来小脸圆乎乎的，十分惹人怜爱。吟月与二夫人愈发亲密，已不似初来乍到时那般冷漠，可无论二夫人如何相劝，她坚决反对带凌郁出府。二夫人敏感地察觉到其中有些隐情，但吟月不说，她自然不会打探。

　　不仅如此，楚帝也数次提出要见孩子。凌江一旦向吟月提出此事，一向淡漠无言的吟月就会突然暴怒，甚至撂下狠话要带走孩子。凌江一直拗不过她，也只好作罢。眼看着凌郁渐渐长大，皇室之中几乎还没人见过这个孩子，凌江越发焦急，同时他也察觉到，吟月好像在刻意躲着皇宫中的什么人。

　　“吟月，都两年了，我一直照你说的，没有把这孩子的消息泄露分毫。可郁儿他毕竟是皇家血脉，天生就有他享不尽的荣华，你这样禁锢着他，其实是害了他啊！”凌江实在拿面前的女子没辙，这些话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说了。

　　“你要想把他带走，我就先走。”吟月的嗓音夹杂彻骨寒意。

　　“吟月，你嫁给本王之后从未讲过你过去的事情。本王每次看着你的眼睛，都感觉你是个有故事的女子。你是不是认识宫里的人？知道有人要害你，才把郁儿保护在府里？”

　　“没有。”吟月断然否定，眼睛死死盯着地面。

　　“你与本王夫妻一场，如何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凌江猛然掰过她的身体，强迫她看着自己，“告诉我，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

　　吟月仍旧沉默。凌江的情绪已如火山般喷发，他一把扯过吟月的手臂，道：“吟月，你知道本王有多爱你，郁儿出生后，我无数次想过让你做我的王妃，郁儿就可以成为世子，你们母子前程似锦啊！你初进王府时对我冷眼相待，我可以包容你接受你，但现在郁儿都出生了，该说的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女子巴望着你这个位置，你不懂珍惜也罢，可现在有了郁儿，你总该为他考虑一下吧！”

　　一段话说完，凌江迫不及待地观察着吟月的表情。一直无言的吟月终于抬起头，眼里的寒光让凌江浑身一震。

　　“我为你生了郁儿，他就是你用来要挟我的筹码吗？”她声音在颤抖，“凌江，你二话不说将我抢到你身边，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如果我有夫君，有爱人，有我原本的生活，那你这算什么？！你为了一己私欲强占了别人的生命，这么些年你又如何心安！！”

　　凌江彻底愣住，臂上的力量慢慢松了。他从没见她说过这么多话，用这么强烈的语气。吟月猛然甩开他的手臂，狠狠瞪了他一眼，倏然转身。

　　凌郁就在这时哭闹起来。吟月却仿佛完全没有听到，径自头也不回地离去。

　　凌江目送她背影远去，回头看了看一旁茫然的凌郁，叫侍女将他抱走，默默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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