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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心痕残念


  良宵正好,晋城中央,繁荣庞杂的硕大楼阁歌舞升平,一派雍容潇洒。

  侧廊底楼的大厅内,有绸幔轻撩,淡雾迷绕,一云台端正地置于中心,是为“汀芷台”。台上,妩媚的舞姬盘曲扭动着细软的腰身,伶人修长细指拨弄着琴弦,乐音缥缈如梦,空灵似幻,舞姬的身体在云雾间朦胧游走,愈发惹人怀想。

  一望过去,对面观席处的形色人等倒也是包罗万象。执扇轻摇的世家公子,大腹便便的朝中权贵,佩剑在身的江湖浪士,甚至是笑眼眯眯盯着台中央的好色之徒。落雪阁素有盛名,一掷千金的豪族亦不在少数,而这如许大阁之中,最令看客们心驰神往的,约莫要属这“汀芷台”了,余音绕梁的琴曲,国色天香的姑娘,笼罩于一片迷雾蒙蒙中,只在顷刻间,恍若杳然升仙,踏足广寒宫外,不由得让人忘却了茫茫尘世,只愿沉醉其中永不醒来。

  老阁主修建汀芷一台,原本只为悼念通达乐理的亡妻,一切景致也依着她生前的喜好逐一铺开,最终赋以其名,却不想汀芷台盛名远播,至他辞世时,已经有无数的达官贵人们削尖了脑袋挤进来,只为一睹汀芷台上清秀美艳的姑娘。

  一座以亡妻闺名命名的清台被如此玷污,老阁主从愤怒到无奈,实是有些力不从心了。可人们津津乐道的是,老阁主离世之后,遴选的那位江湖传言神秘得让人敬畏的继任者,似乎是有意将此台推举成全阁的地标名胜,与老阁主的初衷早已远远地分道扬镳。

  当然,秋寒此举绝非个人决意,林彦心最是清楚。此刻,她正穿寻在台下的坐席之间,侧眼余光之中,台上烟云杳杳,如入仙境,她不屑地一横目光,继续搜索着寻觅之人。

  父亲修建此台,其初衷也未必不是以仙云飘飘,仙雾袅袅来冲化世间种种不如意,淡去心中的阵阵隐痛。可人世匆匆,欢笑泪水于生命而言,均是不可或缺,若为逃离苦海而一心遁于“仙境”,只会任由欢笑麻痹了身体,生活少了斑斓,生命也不再真实。

  因此,当秋寒接任阁主之位,欲将汀芷台的名声广传,以吸引三国游士,为落雪阁拓宽情报面时,她毫不犹豫地应允了。改朝换代的落雪阁,曾是多少江湖帮派们的眼中钉,若没有秋寒当机立断,杀伐果决,也断然不会有落雪阁如今数倍于往日的荣华。

  想到秋寒,她又是一阵心悸。年方十八的少年,执掌一阁立于江湖的不败之地已是冠古绝今的神话,他又一心要卷入那样湍急的洪流,甚至不为自己铺设哪怕一条的退路,可终究是病体难耐,独木难支,纵然他曾无数次挽大厦于将倾,纵然他已是江湖之中的不败传奇,只有她知道,他是如何捱过夜寂时分那噬肺挖心的巨大痛楚,紧紧抱住颤抖的右肩辗转难眠,不时一人独坐窗台之下,仰望着璀璨的繁星,白日里沉着淡静的深眸里,也会在那么一刻,现出一丝细微的的恐慌和担忧;也只有她清楚,在他一朝立名,以一己之力,令江湖云翻雨覆,暗云涌动的背后,笼罩在他身体之上的,是怎样积年累月的黑暗和伤痛。他是见惯了刀光剑影的皇族护卫,永远云淡风轻神色,又有多少人知晓他平淡的面容下忍受的是怎样的折磨?若说王府无情的鞭打和责骂只是对身体一次次无止境地摧残,那血灵芝的突然出现,不仅扰乱了安步前进的筹谋,更是身心俱毁。若非他心底还有一块纯净如彼岸花田的土地,有那么一位如落雪风铃般飘逸清灵的姑娘,林彦心甚至不敢想象,这比以往任何的行动都要艰难的时刻,他又如何能逼迫自己不要倒下。

  这表面恢弘高挑的楼阁,还有暗处那张庞大纷杂的网络,仅仅依靠几个弱冠少年与韶龄女子一手支撑,本就令人瞠目,但作为老阁主的女儿,一眼见证着落雪阁兴衰起落的林彦心,却是万分清楚,几人之间也有化不开的心冰。秋寒的确智谋超群,手段果决,可却也极其固执。他心底必然了解诸人的心事,却从未想过要尽力调和。于是,自己自然而然成了石缝间涌动的溪流,滋润着每一块坚硬的土壤。

  若是萧亦如还在阁中,以他对秋寒一如既往的仰慕和兄弟般的照顾,她不必过于忧心阁中众人的心思。可如今他远在北齐,叶微澜虽是名义上的副阁主,行事却总是随性自如,时不时将秋寒的吩咐抛之脑后,而陆瑶荔……那来去如风的姑娘是秋寒一手带入阁中的,以前,一声声“秋寒哥哥”叫得酥软柔腻,秋寒也常常回以轻淡的笑容,可自从风国姑娘慕容薏突然闯入阁中,三人的关系就演变得无比微妙。

  然而,现今落雪阁已经步入棋局之间,执棋手孤军深入,布局人力不从心,如何的意气用事也该暂且一放,若是一时无两的楼阁从内部崩裂,只会在一夕之间成为江湖的笑柄,众人又怎能有颜面对先阁主的嘱托?她便是为此而来。

  她双眼飞快地在人群中搜寻着,终于瞟见了那个身形如红枫般明艳的姑娘。陆瑶荔手握银樽,猛一仰头将杯酒灌入喉咙,眼眶红红的,目色凝滞望着前方的汀芷台,袖中短刀隐隐露出漆黑的刀柄。

  “瑶荔!”林彦心高声呼喊,四周的看客们投来数道不满的目光,她恍若未见地冲过去,一把夺过陆瑶荔手中的酒樽。陆瑶荔显然是还浸在混沌恍惚中,迷茫地扭头,看着她。

  “瑶荔!”林彦心在她面前蹲下,直直注视着她浅淡蛾眉下狭长的凤眼,声音终究是软了下来,“瑶荔,跟姐姐回到后阁去,好吗?”

  陆瑶荔看着她,目光依旧呆滞,那模样似乎是心魂都被抽空,整个身体只剩下一个不完整的躯壳,挺立在这里。

  林彦希正欲起身将她拉走,臂上动作忽的一停,霎时怔住了。

  一滴泪珠,从红衣姑娘眼中倏然滑落,像是佛桑花瓣上掉落的一颗清露,碎在裙裾的边缘。

  她不是个爱哭的姑娘,刀斧加身她不为所动,一身伤口也视若无物。让她落泪的,都是一些不明所以的事情。她哭闹起来分量十足,自己和萧亦如未必能奈何得了。

  可这样无声的眼泪,她头一次见到。

  仿佛是断线的傀儡,流下的无生命的泣诉。林彦心最能温暖他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因为她是那样武功高强无所不能的姑娘,内心坚强到倔强的姑娘,但她终究也只是个姑娘。

  “彦姐姐,我没事。”她踌躇间,倒是对方先开了口,她展颜一笑,眼光明亮,前一秒那滴泪,似乎只是林彦心自己的错觉。

  “我只是有点想离开了。”她缓缓道。

  台上一曲骤然行至激烈之处,伶人指下似有烽火狼烟滚滚而起,金戈铁马遽然而来。乐声嘈杂,林彦心耳畔却只有一片嗡鸣,这句轻飘飘的话语几乎如同落石,重重砸在了林彦心心间。“……什么?”

  “我说,我想离开了,”她泰然一笑,情绪淡淡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恣肆,貌似轻松的话语里却是重重的压抑,“我想,当他的一切已经不能为我停留,该是由我来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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