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遗忘?何处为家?
推开门，入眼便是自己熟悉的卧室。
熟悉的床铺，熟悉的书桌，熟悉的窗台，窗帘上还散发着黎舞夕所熟悉的洗衣液的香味。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不是回来了么...说什么不能回来，说什么实现不了。”
趴在床上，女孩用力的用鼻子嗅着枕巾上气息，想要找回家的感觉。
可是...紧接着黎舞夕的表情变化了，变得呆滞，变得迷茫起来。
枕巾上的气味，既不是黎舞夕曾经熟悉的黎舞夕自己头发上的味道，也不是才刚刚洗过的洗衣液的气味，而是仿佛才刚刚拆封的，从未使用过的还带着塑料包装纸的味道。
偏过头去，黎舞夕看到了摆在床头柜上的照片，那张照片，令她的心脏仿佛骤停了一拍。
原本那张照片是为了纪念黎舞夕十六周岁生日而去拍的，一家三口抱着刚刚从湖里钓上来的大鲢鱼，迎着阳光开心的笑着。
黎舞夕甚至还记得那一天，在湖边守了一上午的他们终于有所收获，钓上来了一条大小远远超过预期估计时的大鱼时的喜悦，鲢鱼扑腾时溅起的略带腥味的水花只是点缀出了一家三口幸福快乐的笑容。
让黎舞夕感到恐惧的是，此时那张照片当中仅仅余下了两人。
中年的男子微微撇开了微笑，一旁的中年女子用遮阳帽盖住了眼睛，却也是张开嘴笑着，巨大的鲢鱼躺在了两人中央，唯独少了那个站在中间抱住鱼的少年。
唯独少了少年时的黎舞夕。
恐惧的情感在心头蔓延，黎舞夕从床上一跃起而，跑到了卧室的书架前。
用那还带着颤抖的手指，女孩轻轻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颤抖的翻开了第一页。
黎舞夕喜欢看书，从日系轻小说到文学名著，从网络爽文到哲学著作，只要是书，她统统都来者不拒，在她的书架上也是罗列着各种各样，文雅高低各不相同的书。
她所取下的这本不是什么名著，也不是什么高雅之作，只是一名名为鹧鸪川鹦鹉的网络作家所作的普通的小说而已。
虽然是普通的小说，但是黎舞夕却有着在所有属于自己的书前写下自己名字的习惯，一笔一划的，用油性笔写下自己的名字，以及开始读书的时间和结束的时间。
然而现在，这本书的扉页之上却是白白一片，没有丝毫被做过笔记的痕迹。
‘一定...一定是我记在了其他什么地方！’快速的翻动着书页，黎舞夕努力的想要在书中寻找自己曾经的痕迹，但是...没有！没有！没有！
书上唯一的笔记，是在作者鹧鸪川鹦鹉在签名售书时在空白处签下的笔名以及寄语，除此以外黎舞夕自己所做的所有笔记全部消失。
划出的精美良句也好，做出的伏笔标记也好，圈出的错别字也好，这本书就好像是她刚刚买来时的模样。
其他的呢...其他的呢...又从书架上抽出了几本其他的书，果然如她之前所预想的，这些书中统统是空白一片。
手无力的垂了下来，曾经被她珍爱的捧在怀里的书本被随意的扔在了桌子上，梅尔希洛曾经向她说过的话再度回荡在脑中。
——身死在世界边缘的你可是绝对不会被原本世界的人所记住，哪怕是与你最亲近的朋友，亲人也都会忘记你的存在。
都已经...忘了我？
突然家门被钥匙打开的声音给了黎舞夕最后的希望。
按时间来看，现在母亲差不多也该下班回来了。
激动的从卧室冲了出去，黎舞夕正面迎上了正在坐在家门口那樽木刻象像座上换鞋的母亲。
母亲她...完全没有变化。
饱经沧桑的眼角排布着几道皱纹，几缕苍白的发丝从耳后穿过，毛绒的大衣似乎并不能为她完全挡掉冬日的寒冷，皮肤已经变得有些粗糙的脸庞因为晚风的吹袭而通红通红，身上也在不住的打着哆嗦。
“妈...妈！”
听到黎舞夕的呼声，身为黎舞夕母亲的中年女人诧异的抬起头来望向她。
“闺女你是...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我家里？”
母亲很奇怪的望着眼前这个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女孩，努力在记忆中寻找起来，却并没能有所结果，中年的女子确认，她并不认识这个女孩子。
“妈...你还记得我么！我是黎舞夕啊，你记得这个名字么？”强忍住流出泪水的冲动，黎舞夕捂住胸口一步一步走近了母亲。
“闺女你认错人了吧，黎...我的丈夫是姓黎，但是我们可没有孩子啊，闺女你到底是谁！是老黎那个混蛋在外面...”
正在猜想着各种可能性的母亲突然停住了话语，她看到，眼前那娇小心疼的女孩此时低下了头，褐红色的刘海垂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表情，紧紧捏住裙角的两只小手表明了她内心的不安。
“妈...你果然...果然也不记得我了。”
黎舞夕停下了继续走近母亲的脚步。
她曾经想过，或许母亲只是不认识现在的自己，或许母亲的记忆力还有着男孩子的黎舞夕的存在，到那时候只要稍作解释，她相信一向开明的目前能够接受变成女孩子的自己。
但是...母亲现在甚至连黎舞夕这个名字都没有印象了。
即使如此，黎舞夕也知道，眼前这个面色变得慌张的中年女人正是自己的母亲没有错，她的皱纹是为了给自己赚学费熬出来的，她的白发是为了让自己成长才生出来，甚至她手背上的伤痕，黎舞夕也清楚的记得那是自己在小的时候母亲拼命将调皮的自己从野狗嘴下救出时留下的。
也是从那一次事故之后，黎舞夕才变成了一个好静的男孩。
不知道那些记忆...在母亲的脑海里会变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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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
黎舞夕的声音很轻，轻到甚至她都不确定将这种话说出来自己都能不能听到。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希望永远不要说出这句话。
“唉？闺女你怎么了？闺女你不要哭啊，有什么困难跟阿姨说就行，需要阿姨送你回家么？”一向热情开放的目前看到有黎舞夕这么一个女孩子站在自己面前低着头，甚至都没有多考虑为什么这个女孩子会出现在自己空无一人的家里，急忙踩着拖着冲上前去安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认错人了！”
喊出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黎舞夕身上所有的力气，双臂无力的在身旁垂了下来，女孩扬起头看着母亲那张诧异的面容。
这一声吼，算是断绝了黎舞夕所有的念想，算是断绝了她与母亲最后的联系。
紧咬着嘴唇，黎舞夕头也不回的从母亲拥上来的怀抱中跑出，向着还在吹刮着寒风的门外跑去。
耳边隐隐还传来母亲的呼喊声，但是这些声音最终也都淹没在了冬夜狂风的呼啸声中。
曾经，你为我端屎把尿，你看着我成长，看着我变大，你为我擦去跌倒时沾到的泥土，你为我喂一口口热粥，我还没有适应离开你的怀抱，还没有能力报答你的付出，你我却已行同路人，我虽然不会忘记你，但是我却已不在你的记忆当中。
世界，你让她就这样遗忘了我，你的残忍，你的淡漠让我绝望。
......YN市的冬天，不如东北寒冷，也不如南方温和，偏偏今日的夜里还少有的刮起了夹杂着落雪的寒风。
从原本应该是自己的家的地方跑了出来，黎舞夕甚至连一身像样的冬装都没有。
单薄的睡衣丝毫不能阻止身体内温度的流失，身体在不断提醒着自己寒冷，但是黎舞夕却并无处可去。
怀抱着膝盖蹲坐街道的一角，敏锐异常的鼻子里传进来了食物的香味，肚子因为被香味的刺激而咕咕发叫，可是即使如此，她依旧没有挪动一步。
“或许失去所有的我...就应该这样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吧。”
严寒令女孩的意识都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腹中的饥饿感不再能阻止她的思绪游荡，来来往往匆忙的行人车辆没有一个注意到这个一袭白衣的女孩子。
身体渐渐寒冷，心中却早已冰封。
直到...她出现在黎舞夕面前。
低下了身子，张笑笑低下身子将用甜品店包装纸包住的，还在散发着些许热量的食物强硬的塞进了黎舞夕的怀里。
“吃吧，七实小店出产的限量泡芙，这个城市里我的最爱，平时我自己都不舍得吃的。”
寒冷的冬夜里，张笑笑的装束也只是简单的运动衫套牛仔背心，也只有一件牛仔热裤与长筒袜，从她暴露在外冻得通红的皮肤可以看出她也是在极力忍耐了。
“看...看什么啊！别告诉我你肚子不饿！要不是看在你好歹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份上我才不给你呢！快点吃完跟我回家啊！”说出了这种话，令张笑笑稍稍有些害羞的扬起了头，却也还是在用目光向下撇着。
回...家？
回哪个家...我真的还有家么？
小心翼翼的剥开了泡芙的包装纸，黎舞夕尝试着轻轻咬下了一口。
很甜...很甜...甜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真是的...明明只是个泡芙，为什么会这么好吃。
嘴上的动作完全停不下来，已经不再能单纯的细嚼慢咽，大口吞咽的同时，伴随着的，眼泪也完全停不下来。
明明已经决定不会再哭泣了，为什么...为什么眼泪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流出来。
一定...一定只是因为它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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