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大结局第一章

　　不知是凤凰山庄哪个下人的大嘴巴，太子殿下微服江南的消息不胫而走，殿下既已表明身份，自然不可以随便与我等凡夫俗子混在一处，整个山庄够资格服侍殿下的只有慕容与以及他带来的一干随从。殿下身边的小太监总算又找回在宫里的感觉，对着一群大学士府的下人急言令色，颐指气使，那睥睨天下的气势当真有几分天子随从的风范。

　　无论是山庄的人还是慕容与的人，都被紧急调去服侍太子，今日殿下游览山庄，一群人乌央乌央跟在身后端茶倒水手忙脚乱，明日殿下游山玩水，一群人乌央乌央跟在身后牵马上凳无限殷勤，身为唯一一个朝中官员，太子走到哪，慕容与也必须陪伴到哪，刚好余下足够的清静给多年未见的，恰才团员的我和小贤贤。

　　小贤贤这个孩子受的教育虽然极端又严苛了些，但未必是坏事，他爹让他每日多和我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娘呆一会，小贤贤虽然不情愿，却也当真乖顺地跟着我，一整天不哭也不闹。

　　最开始我抓蜻蜓给他，他碍着面子摇头不要，我问为什么呢？他答：“我爹不让要陌生人的东西。”

　　我心中一凉，顿时有些羞愧和沮丧，不一会冯云卿看见我俩在此处玩耍，也跑来凑热闹，小贤贤对待她的态度依然冷冷淡淡，我破罐子破摔地竟然心里好受了些，冯云卿到底是大家族出身的姑娘，脸儿小放不开，逗几次不理她，也就恋恋不舍地走了。她一走，我又抓了只蝴蝶，自己和自己玩。

　　小贤贤听他爹的话和我呆在一处，又拉不下脸来和我玩，便一个人低头踢石子，我余光瞧见了，悄悄走过去，问道：“你在玩什么？”

　　他看了看我，又低下头，默不作声。我捡起他一直踢的小石块：“我们来玩跳方格好吗？可好玩了！”依然不作声。

　　我凑到他跟前，继续说：“那……我们来玩过家家好吗？你爹最喜欢玩过家家了。”

　　小贤贤立刻道：“骗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想了想：“因为你爹经常和我玩，他觉得很有趣，才让你跟着我，懂了吗？”

　　小贤贤半信半疑：“真的？”

　　我胸有成竹：“那当然。”

　　之后，我们俩头凑着头，玩起兄友弟恭的过家家游戏，我们熟悉了一点以后，他开始对我产生信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说怎么玩就怎么玩，带着他小心翼翼到草丛里抓了一只蜻蜓，这次我把蜻蜓放在他手上，小贤贤没有拒绝，而是捏着蜻蜓脆弱透明的翅膀凑到眼前细细观察。我捡起一根木棍，在地上画了一只蜻蜓，他看了看手里的，再看看我画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半晌，又对我说：“你还会画别的吗？”

　　我非常自信地说：“当然会，你拿来什么，我就能画什么。”于是，我画了叶片，蝴蝶，花朵，草木，他还觉得不够过瘾，我又提议：“我们去拿笔纸，画有颜色的画好吗？”小贤贤喜出望外，不住点头，我拉着他的小手偷偷跑到山庄的各个屋子里找笔墨纸砚，他觉得屋子里没人的时候随意拿东西的过程非常刺激，脸上渐渐浮出兴奋的颜色，每进一个院子前，甚至先在嘴边竖起食指嘱咐我小心。我二人摸遍了二十五夫人居住的院子以及所有附近的院子，连太子之前的院子都摸了，也只找到墨砚和一盒红印泥。

　　我俩抱着仅有的工具回到屋里，开始磨墨作画，桌子、凳子、窗户、屏风、浴桶、洗漱架，连马桶都画了，画纸扔的到处都是，小贤贤的眼皮逐渐发沉，和我说：“你真厉害。”我早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便问：“你困了么？想睡觉么？”小贤贤没精打采地点头，我指指自己的脸：“你亲我一口，我们就一块睡觉好不好？”

　　他非常听话，使劲亲我一口，然后转过身就睡了，我幸福得飘飘然，躺在满床奇奇怪怪的画纸上也见了周公。迷迷糊糊中，纸张哗啦啦做响，有人柔柔缓缓地亲我一口，我就醒了，那人又轻轻将小贤贤翻过来，平躺在床上，亲昵地爱抚着他的头发，在额头吻一吻，然后慢慢抱起来，悄悄出去了。我依然很困，不愿意醒，那人不一会回来，关好门，躺到我身后，将我抱进怀里，舒舒服服哼了两声，也没了动静。

　　一觉睡醒，已经日落西山，我旁若无人地胳膊向上、脚向下伸懒腰，忽感腰间一只手横在那里，这只手发现我在伸懒腰，非常自觉地挪走了。我坐起来揉眼睛，头发像烟花一样在身后炸开，有的挂在头顶垂到眼前，有的贴在脸上，早晨辛辛苦苦盘的发型全部走了样，我不想理会，表情呆滞地坐着发呆，下午睡久了就像打了场仗一样难受。

　　慕容与也哼哼唧唧坐起来，将我头上摇摇欲坠的发钗发饰摘下来，用五指一点一点替我顺头。我揉一揉眼睛，又伸个懒腰，他埋在我头发里不住闻，手搭在肩膀上：“秀秀，怎么这么瘦了。”

　　我迷茫地皱着眉：“嗯？”

　　他道：“从前只在书里读过不盈一握，今日见了你，才相信确有其人，好像一碰就要碎了。”说话的时候，鼻息拂在颈侧，悠扬的嗓音沙哑而慵懒，我酥了半边身子，立刻清醒了，连忙下床灌了半壶凉茶，才镇定地回过头去，问：“我们还要在凤凰山庄住多久？”

　　慕容与晃着脚丫，想了想：“这要看太子殿下的意思，殿下什么时候说走，我们就什么时候走。”

　　我道：“跟着殿下，就不怕遇到追杀的了。”

　　他靠在床上，望着我：“你……”

　　“什么？”

　　慕容与摇摇头：“没什么，我也渴了，想喝水。”

　　我又倒了杯凉茶，送到他跟前，他脖一仰，喝了，连同杯子里几片泡开的苦叶子也一并吞下去。他其实是想问我什么时候想起来的，究竟想起多少，又因为心中有担忧，所以问不出口。于我而言，当初离开的理由越来越扑朔迷离，我越来越想知道，可见了他的样子，答案必定十分离奇，知道了反而不如现在轻松自在，我接过空茶杯，又看了看慕容与纠结的面孔，还是想不起来最好了。

　　过两天，小贤贤一大早变得怯怯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见了我也没有平时爱说话，我心疼地询问状况，他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不喜欢陌生人。”

　　我一惊：“刚才有陌生人来找你了？”

　　他钻进我怀里，点点头：“爹带着来的，可我害怕。”我摸着他头顶软毛以示安慰，心中惊讶，慕容与为什么要带人来找我儿子呢，为什么不等我醒了呢？

　　小贤贤郁闷一会就忘掉了，吵着要和我玩小人老虎鸡，我只好振作精神让他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我在后面故意放慢了脚步追，他跑起来之后发现我总追不上他非常有成就感，又让我在前面跑他在后面追，这回我健步如飞，小贤贤被我甩了好远，生气地坐在地上不玩了。我也累得够呛，浑身疲惫地掉头哄他，我俩席地而坐，猜拳玩天下太平。这时候山庄里有个侍从路过，我连忙叫住他问：“慕容大人去哪了？”

　　侍从显然不是学士府的下人，而是山庄的侍从，想了半天才想通慕容大人是谁，恍然道：“太子殿下正在见客，召慕容大人在一边陪着。”

　　等那人走了，我连猜拳都没了兴致，殿下微服私访，已经对外放出消息不许临近官员前来打搅，又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需要在山庄里见呢？小贤贤见我猜拳的兴致恹恹的，眨了眨眼睛，道：“娘，要不咱们爬树玩吧。”

　　我瞧了瞧四周粗壮的树干，摇头道：“不行，我爬不了树，不玩。”

　　他锲而不舍道：“那我爬给你看好么？你在下面给我叫好，好么？”

　　他是真心想爬，我又看了看树干，犹豫道：“不好吧……掉下来怎么办……”

　　小贤贤胸有成竹地说：“绝对不会！我以前经常爬树，从来没掉下来过，姨娘经常夸我呢！”

　　他一提冯云卿，我心中就说不上的难受，他这么机灵应该掉不下来，这回要换我在下面夸赞他才行，遂道：“那好吧，不过你只能爬到树干中间，就不能继续爬了，好不好？”

　　他声音甜甜的：“好！”

　　我目不转睛盯着小贤贤爬树，脑中早已走了神，乱七八糟地想着究竟谁胆敢无视旨意，来到凤凰山庄拜见殿下。小贤贤越爬越高，一回头发现，登高远眺，视野竟然非常好！于是他一只手扶着树干，脚踩树杈，摇头晃脑地四处看。

　　我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他爬很高了，立刻慌了，让他马上下来。小贤贤喊道：“我还没爬完呢。”说罢转身还要向上爬。

　　我吓得心提到嗓子眼，提起裙摆，打算亲自抓他下来。这棵树其实不高，树杈分得很多，我毕竟是成年人，爬得比他轻松，很快就追上了。小贤贤睁着大眼睛问我：“你怎么也上来了？”

　　我追上他才松了口气，耐心劝道：“乖宝宝，爬高了大树爷爷就不高兴了，会一口吃掉你！”

　　“你骗人！”他说，还想往上爬。

　　我立刻道：“从前有个小朋友就这么被吃掉了，连骨头渣都没剩，我亲眼看见的，可恐怖了！”

　　小贤贤犹豫了：“……真的么？”我还没说话，忽闻咔嚓一声，脚下发轻，树枝受不住压力，竟然断掉了！我俩同时向下栽去。那一瞬间，我脑海中只有两个字，完了。

　　其余还有很多场景，走马观花纷至沓来，我一整颗心都惦记着慕容贤，想摔在下面垫着他。但小贤贤人小，树枝断了比我先掉下去，我伸直胳膊都抓不到，那种感觉简直肝胆俱碎，天地无光，如果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不知从什么方向赖赖出现两条身影，他们都奔着慕容贤而去，所以小贤贤得救了，我心中大石落地，纵然摔死也不后悔了！

　　但我也没有摔死。

　　那两条身影发现还有个人从上面掉下来，有一条毫不犹豫地冲过来给我做了肉垫。那一下砸得很敦实，我听见那人闷哼一声，险些吐血。

　　慕容与抱着他儿子，焦急地过来查看我的伤势，我坐在地上，垫在我下面那人也捂着胸口坐起来，眉心微皱，艰难地喘息。我眼见小贤贤没事，又心疼又欣喜，冲那人喊：“哥？！你没事吧！”

　　我哥支起一条腿坐着，一手扶地，一手捂胸口：“暂且没事，你摔着哪了？”

　　我鼻头发酸，想着分别这些时日发生这么多事，扑到他怀里，泪如泉涌：“哥，我一觉睡醒，你就不见了，你上哪去了，我好想你……”

　　哥哥的怀抱温暖又安心，我竟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到家的感觉，我哥道：“近来派中事物繁忙，脱不开身，秀秀，让你受委屈了。”

　　我抽了两下鼻子，慕容与在一旁笑着说：“此话差矣，照顾令妹是在下分内之事。”他说完，又微笑对我说：“秀秀，大哥为了救你，想必受了内伤，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吧。”

　　我点点头，抹掉眼泪，将我哥扶起来，踉跄着往二十五夫人的院子走。

　　小贤贤一声不吭，躲在慕容与身后，我突然明白了，今天他和我说的陌生人，就是我哥董徯。我哥听闻我在秋月山庄，便来找我，刚巧太子殿下也在，慕容与便引荐他去见殿下，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但，慕容与为什么要将我哥引荐给太子呢？难道是因为有外人前来，殿下要一一过目么？

　　我将大哥伤成这样，心中非常歉疚，进了屋子便道：“哥，对不起……你先躺一下，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秀秀，”大哥反而对我说：“无需介怀，倒是你身子刚好，今后还要注意修养。”

　　我扶着他坐好，倒了杯茶，转头叫慕容贤：“贤儿，快过来，这是你舅舅！”

　　小贤贤死活不肯进屋，大哥或许强忍疼痛，开始咳嗽。慕容与在门口拱手：“妹夫还要安排晚间食宿，先行离开，大哥有秀秀照应我也放心了。”

　　大哥轻轻一点头，我看着他父子俩相携离去，心中忽然阵阵失落，不是滋味。我哥被我结结实实砸了一下，伤得不轻，此时看出我所想，竟然还出言安慰：“我二人，见你与贤儿从高处落下，大哥以为，他会选择救你，所以我救了外甥。”

　　我扯起笑容：“他也一样。但最后关头，还是你救了我。”说到这，眼眶竟然酸了：“哥，你对我这么好，从小我就觉得，自己泡在蜜罐里，生怕哪一天蜜被人抢走，就不甜了。”

　　大哥低下眉眼，啜了口茶：“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嫁了人，就不需要哥哥了，又来个外人对你好。”随后，又释然道：“但不管怎样，我们始终是一家人，永远不会变。”

　　说到一家人，我想起一事：“哥，我那场大病来得蹊跷，病好后又思绪模糊，忘了很多，当初你救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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