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梦中女子
又是那片映着夕阳余晖的杏花林，温柔不真切的人儿，以及从遥远时空悠悠传来的缥缈歌声……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温暖未传递到心间，黑暗已经席卷了一切，沉重得让人窒息，挥散不开，逃离不掉。
梅英背着身子，看不到后面的一切。
别转过去，别转过去……脑海里的声音告诉她，身体却不听使唤……
“火，好大的火……”
凄厉的喊叫，悲惨的哭声纷至沓来，充斥着她薄弱的耳膜，她很害怕，只能不停往前跑着，忽然脸上有点湿热，她控制着颤抖，伸手去抹了一下。
然后她从一双瞳孔中看到了惊恐万分的自己，还有血，她的满手满脸都是血，样子如同鬼魅魍魉，煞是可怖。
她眼前的路也不知何时变成了一片血河，她双脚慢慢的渗进血河里，下沉，一直下沉，梅英想挣扎，可是身子却丝毫动弹不得。
一双手忽地抓住了她，梅英抬头一看，是那温柔的少年，带着一缕光芒撞进她的心里。
“丫头，把手给我。”温柔的语气，温柔的笑容，如同阳光般美好暖入人心间。
梅英心莫名地安定下来，伸手去抓那只手，抓住那一瞬，那少年突然消失不见了，梅英心一慌，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双手猛地捂住嘴，不敢哭出声来。
“阿娘，你在哪......”
恐惧，痛苦，迷茫侵蚀着梅英的心灵，眼泪滑落下来湿透了衣襟，枕头。
对了，她这是在梦魇，醒过来就好了！
对！她要醒过来！梅英与如压了座山的眼皮做着斗争，想要挣脱这巨大的苦痛，却徒劳无功，她连身体都动不了丝毫......
一切突然消失不见，只是永无止尽的黑暗……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你是谁……”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带着淡淡的不真实。
“谁在说话？”
那女子嗬嗬笑开来,笑声温柔旖旎，“你问我是谁吗？奴家名唤桃金娘......”
“桃金娘？”
“是啊，桃金娘……那你呢？你是谁……”那声音有着蛊惑人心的作用。
梅英当真疑惑起来，“我是谁？对啊，我是谁……不！我是梅英！”她无力的反驳道。
“不，你不是梅英，想知道你的身世就去京城，去京城，一定要去京城……”那女子继续循循引诱道，那柔美嗓音如同古老的咒语缠搅着梅英脆弱的心灵。
京城，京城……
梅英突然间头疼欲裂起来，眼睛蓦然睁开，胸口起伏急剧，她紧盯着床帐，像失了魂魄般，眼泪不住的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梅英收住眼泪，情绪也逐渐地平复下来，大概是睡前没有关紧窗户，被风吹了开来，月光透过窗户泻了进来，淡淡的光线起到了照物作用。
梅英看了眼四周，没有火，没有惨叫声，也没有血，更没有人声，只有偶尔几声虫鸣响起，更显夜的静谧与安详，证明了这一切只不过梦魇……
可是如此的真实场景真的只是梦魇么……梅英否定自己的想法，念头方起，心里一股闷得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再次袭来，在这压抑的房间中尤为明显。
梅英看了眼窗外，月色如昼，微一迟疑，便随手从床上抄起一件外衣披上，推门而出，准备去院子里透透气，夜风带着些许凉意拂进她单薄衣裳，梅英下意识的掖了掖外衣。
仰躺在院中的躺椅中，让身子完全沐浴在这天地之间，月华柔和如水，笼罩着她周围，几片桃花瓣随着风缓缓飘落，如同蜻蜓点水般，轻落在梅英的衣服上，梅英愣愣望着那粉色花瓣出神，指尖一动，伸手捻起，一弹，花瓣便又落于了地面。
梅英想到了这几天的梦，不得不承认这也许不只是梦，她八岁前的记忆一片空白，那空白的时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她一点也没有印象。
她曾问过阿娘，她支支吾吾的说因为她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失忆了，她还曾问阿娘，她爹哪去了，阿娘告诉她，他也生了一场大病，药石无效，死了。
她说那些话时，梅英看得出她很紧张，可梅英还是选择相信了。
她自己也告诉自己没什么，反正她和阿娘过得也挺开心的，过去的忘了就忘了吧.....
只是现在……却连阿娘也离她而去了。
梦中那奇怪声音所透露的信息究竟有几分可信度？她的梦里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声音？难道她的身体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么？太多的疑问萦绕在梅英心中，让她一头雾水。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是给她系了个铃的却是一个虚幻声音，这让她如何是好？
梅英猛地想起那声音始终强调让她要去的地方。
京城……那个地方究竟是怎样的呢？
这十年来她从不曾离开过平乐镇，更不知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对梅英来说，桃源村的生活也是极好的，热情淳朴的村民，温暖的阳光，漫山遍野的春花……日子平淡却很宁静，只是似乎少了种应有的活力，有时候她也会羡慕那翱翔在天际的飞雁，可以随意飞到任何的地方。
梅英性子是喜安稳的，无目的的奔波会令她感觉心似浮萍，无根可依的无助感，所以这十年来，她虽然有想过离开平乐镇去游山玩水一段时间，却未真正的付诸于行动。
或许她可以借此契机出去见见世面，总不该拘于桃源村这么个小地方的，她该趁着年轻多出去见识天地的广阔，等到了人老珠黄时，除了桃源村的日子，还能够有别的一段难忘美好回忆……
那时，梅英是真这么想的，只是等到再次回来，她却宁愿从未离开过平乐镇，这样才不会把心遗落在那个地方那个男人的身上……
只是此时的梅英无法预料到将来的事，她已打定注意，心中豁然开朗来，睡意也随即侵袭而来，梅英只觉眼皮子越来越沉重，隐隐约约，她好像看到一抹粉色身影正立于她眼前。
想看清那人，却抵不住强烈的睡意......
***
离开平乐镇的前一天，她将晾晒干的药拿去镇上药铺。
梅英时常到药铺送药，对医学药理颇感兴趣，便趁这送药的空档时常向药铺里的老大夫请教学习，这老大夫为人和善，无儿无女，身边只收了小学徒，倒有几分凄凉的光景，不过自从梅英来后，药铺倒是添了许多欢乐。
梅英领悟能力不错，加上老大夫的细心教导，日子久了，把脉抓药，治一些小病小痛已难不倒她了，平日药铺忙时，梅英也会过来帮忙，三年前她娘去世后，老大夫越发心疼她的处境，竟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孙女一般看待了，还时常惦记替她寻一门好亲事，不过每次都被梅英婉转地拒绝就是了，就这点，梅英既感无奈却又感动。
“路上小心，别只顾着游山玩水，早日回来吧。”老大夫顿了下，又补充一句，“去了京城凡事都防着点，姑娘家莫让人欺负了去。”老大夫捋了捋他那花白的长胡子，低低的叹了口气。
“师傅，您就放心吧，我这样子像是会被欺负去的吗？”梅英作势挥起一绣拳，眼睛圆睁，只是气势未达到眼眸底，反而多了几分俏皮喜感。
被梅英的样子逗乐，老大夫用烟杆柄轻敲了下梅英的脑袋，突然感慨道：
“你这傻姑娘…师傅还不了解你，伶俐是伶俐，就是脑子缺根儿筋，别人若对你好上一份，你便恨不得还人家十分，就差没把整个心窝掏出来给别人了。”
“师傅……”梅英不满地呶起嘴，她什么时候傻了，她明明聪明着咧，刚要解释，却不小心瞥到了门外徘徊不进的人，当下脸一僵，忙转过视线见老大夫未曾注意，松了口气的同时，脸兀地憋红起来。
他怎么会来这？梅英背脊一阵发凉……
“师傅总爱取笑我，你就是知道我不会和您老人家反驳，那我回去准备行李了。”梅英着急，笑容僵硬。
若是让师傅知道那教书先生似乎对她有‘不可告人’的某些想法，只怕他又要开始当月下老人要与她牵红线了。
幸好到梅英把人拖到僻静的巷道里，老大夫都没有发现……
那日，让梅英怎么都无法预料到的是，唐文寅竟然破天荒地向她表明了心意，当时，她满脑空白，半晌无法言语，直到唐文寅忽地又把一样东西塞到她手里，吓了她一跳，才从惊愕中缓过来。
手中玉制的发簪子顿时变成烫手山芋，欲丢不成，梅英愧疚地将它重塞回他的手里，告诉他，她暂时不想谈及儿女之情。
当时的话并非对他的敷衍，她的确是这么想的，梅英以为他会就此放弃，未想他十分认真固执地对她说，他说他会等她回来，一直等她答应为止……
看他因坚定执着的眼神而益发英姿勃发的面容，梅英心咯噔一跳，顿生延长旅途时间的想法……
那时，梅英未曾想他是如此认真的，直到多年后，她得知他因为她终未曾娶妻的事，只是那时，就算愧疚，她的心中再也无法容下其他人的情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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