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幡然醒悟
最近雪落得大,气候寒冷,再加上受伤的缘故,难免成日昏睡不知醒转。
以往负伤都有老胡和魏然经由着,虽说是两个大老爷们儿,但也很细致周到。
这一次却不同,上海戒严,武馆多半已被搜查过,不能和他们联系,在云姐家的这几日,也只能咬牙硬抗,断不能叫他们看出我受伤。
虽然不晓得他们有没有看出来,但我也着实装得敬业兼辛苦,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同往日一般生龙活虎的模样,管它外面下再大的雪,也是必须要去园子里瞎逛上许久的。
总之日子过得很是苦不堪言。
细碎的雪花零星地落到墙角堆积的青瓦上,豆腐打着伞与我并肩而行,嘴里咬着一串糖葫芦,吃得很是认真。
我忍不住冲他吼:“你能不能别在我旁边吃东西!”
他委屈:“那我去哪儿吃啊?”
我忍着怒火将头转过去。
豆腐好奇:“咱这是去哪儿?”
我说:“去找大夫。”
“你专程让小叔父把我叫来就是为了陪你去看大夫?”他很气愤的样子,“这种事有小叔父在不就够了嘛,干什么将我大老远的吆喝过来,真是!你知不知道我打算带小洱去吃山楂球的!”
还挺有脾气。我瞪了他一眼:“废话,要能让小叔陪我去还叫你干嘛,必然是不能让他知道才勉强让你来的。”
豆腐一副十分了解我的神情:“喔!你又同人打架了吧!”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又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哎,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个姑娘家,就知道同人打架,你看看人家小洱……”说到这里脸红了红,“哪像你这样有暴力倾向,人家多温柔多贤惠,你学着点。”
我忍不住笑:“小洱小洱,你就知道小洱,有本事跟人家说你喜欢她啊!”
豆腐将吃完的糖葫芦串儿一丢,“我没本事,我就不说。那你这么有本事,怎么没见你跟你喜欢的人剖白?”
我说:“因为他不喜欢我啊。”
豆腐不耻:“你都没问过人家,怎么就知道人家不喜欢你了。”
我踢了一脚雪堆:“因为有的时候根本不用问。”
豆腐表示疑惑。
我解释道:“比如他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并且在一起很多年了。”
豆腐恍然:“我明白了,你准备倒贴,结果人家不需要。”
我当即给了他脑袋一巴掌:“你才倒贴!你全家都倒贴!”
豆腐捂着头:“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嘛。”
我说:“下次再开这样的玩笑我就把你吊到树上狠狠揍一顿。”
豆腐立即闭上嘴不说话了。
老胡的家在一个柳胡同巷里边儿,破破烂烂的老房子,刮风漏风,下雨漏雨,实在不是人能住的地方,很久以前我便劝他换个住处,毕竟当大夫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钱,不花搁那儿又不会生孩子。况且他又是个老光棍儿,无儿无女的,也没见有什么亲戚来往,让自己生活得富裕一些怎么也是好的。
这人么,在我眼中活一世不就图个吃好喝好睡好,可老胡却全然不在乎,这么多年了仍旧住在那处。
和豆腐坐完电车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到,中途还恐吓豆腐背了我一段路,这厮还想抵抗来着,被我亮了一鞭子才老实了。
本想多等几日我就回家,那时也好上药,但小叔似乎并没有要离开云姐的想法,再不换药这伤口感染可不是闹着玩的,而小叔又不准我一个人出去,便只好央求他将豆腐叫来,借口给我解解闷,这才终于出来了。
我们到时,老胡正顶着一头乱雪在院子里磨刀。
见到我来,先是一喜,又惊道:“你这脸怎么白得跟铺了一斤面粉似的?”
我带着豆腐径直往屋里去,闻言答道:“毕竟是个伤员么。”说完又立即心慌起来,“哎你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我小叔没道理看不出来啊。”
老胡跟着进来,“听你的意思是你小叔没察觉你受了伤?”
我想了想小叔近来的表现:“……应该是。”
嘴上这样答着,心里却没底,关于小叔,我一向很难猜透他的想法。
那样一个温柔舒适的人,你能和他很好的相处,也能和他成为超越年龄和辈分的朋友,但你永远无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豆腐觉得不解:“看出来又怎么了,你不是经常被人打么?小叔父应该不会怪罪你的啊。”
我听得额头青筋直跳。
老胡拿来药箱,闻言大笑:“这话实在!”
我骂:“实在你个大头鬼!”
老胡甚觉稀罕:“这孩子不错,挺实诚,你胡子叔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这么揭你的底。”
受到赞扬,豆腐颇为得意:“其实你老被人打成重伤这件事,我们都是晓得的,早已见怪不怪了,所以你这么东躲西藏也没什么意义,最后疼的还是你自己。”
他还来劲了。我冷笑:“你知道个屁,再要多嘴我就把你打成重伤。”
豆腐默默往身旁移了移,再移了移。
衣领掀开,看到原来的绷带早已经被血染透,颜色变成干涸后的乌黑,夹带着药粉和血腥的味道。
老胡戴上眼镜,拿来小剪刀打算剪开绷带,但因为时间过长,绷带和血混合着粘在了伤口上,很难分开,且又不能直接撕扯,只好一点一点用剪刀剪,费了不少时间。
换好药后又开始打吊针,整整五瓶,估计得好几个小时,我裹了床棉被倒在椅子上,阵阵倦意像潮水般很快袭来。
梦见小时候学堂放假,我和大哥去北门外婆家玩。
那时外公还没有去世,总是叼着烟斗在门口做木雕,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不管是动物还是什么花草之类,都雕得活灵活现,深得我的喜爱。
记得那时我才六七岁的模样,但已经在动手能力这方面显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天赋,木雕这门手艺,外公没有直接传给我,但他教我的每一种,我都雕得很好,最起码在外人眼中,卖相还是很不错的。
我和大哥本就是坐不住的性子,成日就爱结伴四处惹祸,但自从外公开始教我们木雕以后,我俩就变得收敛很多,整天端一个小板凳坐在外公旁边跟着雕各种花鸟鱼虫。
我自认为我的手艺比大哥好多了,但大哥却对母亲说:“二妹这个小霸王,脸皮厚得真是不一般,雕出来的狗同猪一个模样,叫人笑掉大牙,还好意思说比我厉害。”
我气呼呼同他争辩:“你的才像猪!”
大哥将手中的木鸽拿在我眼前不停地晃,闻言继续嘲笑道:“哈,娘亲你看,这么一只好看的鸽子她竟说像猪,丢人丢人!”
我涨红了脸:“我说是猪就是猪!你管得着吗!”
面对我的无理取闹,大哥一向很从容,只随意道:“你说便是,反正你说了不算数。”话毕又转头冲母亲道,“娘亲最喜欢鸽子,等我好好练练手艺,再雕个更好的,送给您当生日礼物。”
还记得母亲笑得很美,言语也是一向的柔和与慈爱:“守胜真乖,这鸽子已经雕得很好了,你外公昨日还夸你来着。”
我急了:“我也要雕一个送给娘亲!”
母亲忍不住笑出来。
大哥捏了捏我的鼻子:“没新意!我已经送了娘亲一个,你再送一个做什么?”
我急中生智道:“谁说你送了我就不能送了,你送娘亲鸽子,那我就送别的。”
大哥揶揄:“送只猪?”
我不以为意,三两步跳到母亲面前:“才不是呢,我要雕一个娘亲,保证比你的什么破鸽子强。”
大哥笑弯了腰:“二妹呀,那你可要丢脸丢大了。”
母亲却没笑我,只抬手摸着我的头,眼神宠溺。
这明明是一个很愉快的梦,但我的心中却不可抑制地弥漫出一股浓郁的悲痛。
小时候不知是听谁说,人长大后就会很少做梦,孩童时期的梦境往往来得快也遗忘得快,而成年人的梦境却又大多都围绕幼年时期而生。
彼时年幼,听不懂这话,也未曾体会过,如今尝到了个中滋味,方才晓得梦见过去是个什么心情。
师父收我为徒的那一天,他叫我放下执念,人活着,太过执着终究不是一件好事。而我却没能听进心里,在过去的几年中,我将一些放不下的东西当做我活下去的信念,也时刻坚信自己可以靠那些走得很长很远。
可这一次,我从梦中醒来,看着窗外的皑皑白雪,忽然就在那一瞬间大彻大悟。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的一些坚持不过是顽固的抵抗,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我努力地催眠自己可以找到母亲,但梦境却提醒我母亲早已不在人世的事实,我只是,把心中那一点美好的幻想无限放大,用以麻木自己罢了。
可一个坚守了多年的信念忽然在某一天崩塌,这其中带来的影响几乎是毁灭性的,但即便如此,我还要一边承受着对过去的苦痛和对未来的迷茫,还要一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过的着实是有些辛苦。
如此看来我真是个悲惨的人,在我人生失意的时候,连我唯一的喜欢了很久的那个人也不再只属于我,纵使他从未属于过我,可从今往后,他便是真的不会再有机会属于我。
这觉悟真叫人觉得灰心失措。
醒来又吊完了最后两瓶药水,整个右手都是冰冷的,看到豆腐早已趴在木床上睡着,老胡也歪在床脚睡得鼾声连连,我自己拔了针管贴了胶带打算出门透透气。
雪还是没有停,落到地上一层盖住一层。
院子外边儿有棵梧桐树,以前我与魏然来找老胡时,总爱蹲在树上等他,老胡若是拖拖拉拉半天不出来,我俩就用捡的石子儿扔他家窗户纸,到现在厨房的木窗还是破破烂烂没有补好,就是当年被我和魏然给砸的。
我用围巾包住脑袋,慢吞吞走到树下蹲着搓雪玩。
手伤着,不能做太大的动作,只能搓一些小雪球堆着,虽然这行为好像很无聊,但有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不去想那么多,也是好的。
正埋头玩得认真,忽觉光线一暗,我下意识抬头,视线中出现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见我望过去,那张脸立即生动起来,笑着问:“小妹妹,你对这附近熟吗?”
那笑容太过炫目,将周围的景物都硬生生比得黯然失色,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哟!好一个漂亮哥哥!”
漂亮哥哥愣了愣,回过神来又露齿一笑:“嗯,你是个很有眼光的小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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