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二 黑夜将至

　　白和劳拉几人混在人群内，互相间保持着一定距离：他们大多都得罪过螺鼠或者其它小型组织。尽管理论上说，对方大多不会在招工时发难，但招工总会结束，没有入选的人一旦被发现，恐怕在拥挤的人群中很难逃脱。

　　所以，在出门前，白就被告知：任何一名同伴一旦陷入纠缠，其它人就要立即放弃支援，迅速撤离。

　　这很残忍，但更理性和有效。

　　白披着稍有些不合身的长身衣服，手藏在袖子里，握紧匕首。就在不久前，他敏锐的发现自己身边总有视线扫来扫去，偶尔有些看起来不认识的人会交头接耳，且这些人逐渐把自己环绕在内。

　　毫无疑问，自己被发现了。

　　“按照现在站的位置排好队，不许插队！我数六十秒，六十秒以后还在人群外的统统不合格！”老威廉看着拥挤的贫民，扯开嗓子喊道：“剩下的，老威廉会看看合不合格，无论结果，都给我利利索索的！给老威廉惹事的家伙，以后招工也不用来了！”

　　大多数人都知道规矩，默默按顺序站进队伍。偶尔有几个愣头青想要插队，立即会有人揪住他的头发，或者勒住他的脖子把他们摁倒。然后周围的人也不管和自己是否有关，都围上来踹上几脚，仿佛不踢这几下就是吃了亏一样。

　　过了一会，那愣头青就会被打了奄奄一息，丢在一边，没有人多看几眼。

　　像挑牲口一般，老威廉戴上一副手套，谁走到他身前了，他就捏捏谁的胳膊，看看腰腿，偶尔还闻闻气味。也不知道依照什么标准，总之，他总是能很快给出结果：“你可以，拿起工具去那边集合。”或者：“你不行！”

　　再后来，老威廉干脆连这点口舌都懒得花费。只是一指工具堆，代表你可以、或者不耐烦的摆摆手，代表你不行。

　　被选中的贫民打斗露出喜色，小跑步、至少装作小跑的样子奔向工具堆。拎起一把锄头或是花洒，迅速站在老头所指的方向，得意洋洋。被拒绝的则面色灰败，但基本没有人敢当面发作，甚至连问问为什么被拒绝的勇气都没有。老威廉的狠话可放在那了，倘若给他制造了麻烦，下次招工也不要来了！

　　并且这该死的老头，背后可是站着八名全副武装的骑士！

　　但凡事总有例外。

　　“为什么我不行！”一个健壮的汉子被老威廉拒绝后，发出愤怒的吼叫。他的声音很敞亮，且红光满面，绝对是一个干活的好手。

　　“滚滚滚，别添乱，不行就是不行！”老威廉不耐烦挥挥手：“让开让开，下一个！”

　　“凭什么这个娘们就可以！”汉子不依不饶的指向劳拉，然后锤了锤胸口的肌肉，大踏步走到老头面前，一伸手就抓住老头的衣领，想要揪起他的身体质问。

　　老威廉耷拉着眼皮，冲他冷笑了一声。

　　汉子还未发力，一名骑士就迅速抽出阔剑，直接扎入他的胸膛，然后微微一绞，缓缓拔出。

　　血滴滴落下，粘稠，腥涩。

　　汉子还未死绝，但手上的力气已经松掉，骑士踏前一步扶稳老威廉的身体。然后站回原位，收剑，入鞘。

　　“呸，一群没见识过贫民窟的贵族小老爷。还敢往我这扎眼线？”老头扫视了一圈，半是警告，半是说给汉子听：“瞧瞧，就你这身肌肉，贫民区的伙食养一百年也供出不来！”

　　说着，他一口痰吐在汉子脸边，随后一脚剁在他的脸上，碾了几下，然后高声嚷嚷：“今儿没兴致了，明儿个再招！”

　　刚刚见了血，没有什么人敢提出抗议，大多数人只是失望的摇了摇脑袋，或者冲汉子的尸体催了一口，表示自己微不足道的愤怒。

　　人聚起的快，散的也快。

　　几个人始终在自己附近徘徊，白计算着自己大约能爆发的距离，随后惊讶的发现，对方好像估好了一样，以这个距离为半径，不远不近的围着自己。

　　他的皮肤轻轻震动，蜂鸣。

　　他没有借助蜂鸣爆发突袭，而是稍微挪动了位置，随后，装出一副不懂事的孩子模样，冲老威廉的背影大声喊道：“威……威廉先生！”

　　老威廉的脚步顿了顿。先生？这个称呼倒是很有意思。

　　“先生，先生。”老威廉把这个词汇反复念叨了几遍，越来越觉得这个称呼足够顺耳。所以他一摆手，停下脚步。回头扫了白几眼后，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道：“嘿，那个小崽子，你还留在这干嘛！我都说了，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威……威廉先生！”白装模作样的犹豫了一会，似乎是鼓起勇气一般喊道：“我……我已经两天没有喝水了，这样下去会死掉的！”说着，他顿了顿：“我知道您是位仁慈的先生，求求您，请收下我吧！”

　　“仁慈……？”老威廉面色古怪的盯着白，很是看了一会，随后继续说道：“小家伙，老威廉刚刚可是才杀了人的！”

　　“明明是他动手在先！”

　　白的表情就好像一个完全不懂事的孩子，这让老威廉饶有兴味的盯着白看了一会，随后哈哈大笑：“好，仁慈，仁慈！”

　　说着，他冲白喊道：“小家伙，你很不错！才这么大点儿就学会骗人了，不过老威廉听的舒服！”随后，他一指一名骑士：“你，给这小家伙拿点吃的，收入编号！等他今天干完活揍他一顿，因为老威廉不喜欢别人骗他！”

　　说着，他冲白喊道：“小家伙，老威廉都这个岁数了，什么事没见过！这样处理你有意见么？”

　　“没有！威廉先生！”白的脸色稍微一红，冲老威廉鞠了一躬，然后跟上大部队，选了一把锄头站在队伍最后。

　　刚刚下午。

　　按照常理，这个时间还可以干活，但老威廉没有立即催促贫民们进入工作。在他的意识中，这些贫民就和家里拉磨的驴子一样，喂饱才好使唤。

　　从这个角度上讲，老威廉的确是仁慈的。

　　招工的伙食算不上好，不一定什么温度的开水、劣质硬面包，但在贫民区算得上一种不错的条件。并且这是独立于薪酬之外的，每天一顿。也就是说，假如薪酬也选择面包的话，每天三个小时的劳动可以换来两顿饭。

　　对了，或许不是三个小时。

　　这些贫民的工作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没有多少学习机会的它们也只能做很基本的工作，在用过餐半小时后，白随着人群被带到拉诺斯东的一片平地上。十人一组，由一名工人示范如何挖掘和植树后，工作就这样开始了。

　　锄头凿在地面上，土凝成方块迸开，白皱了皱眉，这种土壤根本不适合树木生长。或许他们花一个月栽完的树，也只能活一个月左右。但随即他又重新释怀，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尽管有些波折，但他终究是得到了工作的机会，这就很不错，不是么？

　　时间悄悄流逝。

　　已近黄昏。

　　闲暇之时，老威廉很喜欢看看他选择的贫民苦力们。这些家伙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终究是归自己管的人手，自己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的命运，这种感觉很好。

　　而且今天格外的好。

　　在自己视察工地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尽量做出一副努力工作的样子。但老威廉不傻，他一瞅工作的进度，就知道这些人是用什么态度干活的。与这些人不同，白并不会刻意加快手中的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老威廉满意的点点头，看起来，这个小家伙把自己的话记的很清楚。

　　他老威廉，都这个岁数了，什么人没见过。

　　等收工的时候，白被一名健壮的骑士带到了老威廉身前。

　　老威廉自己打量了他几眼后，嘿嘿笑了两声，然后说道：“小家伙，我看你吃饭和干活都不紧不慢的，这可不是贫民区小孩的样子，说说，为什么？你还欠老威廉一顿打，说的好了，这顿打就免了。”

　　“我不着急吃掉食物，是因为在您面前，不会有人抢夺不属于他的食物，这是很愚蠢的行为。”白的眼珠咕噜噜的转了一圈，然后继续说道：“至于工作……”白顿了顿，然后做出一副很卖力的样子，随后说道：“您瞧，我也可以做出努力的样子，但我没有真正维持这种工作状态的能力。以您的智慧，一定可以轻松看出我在作假，那么我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工作，至少不会惹您生气。”

　　“有点意思，哈哈哈！”老威廉哈哈大笑：“你的回答让我很高兴，但是你还是要挨顿打，因为这样会使老威廉更高兴！”

　　“您开心就好，威廉先生。”白没有任何异议，平静的说道。

　　“哈哈哈，滚吧，在那里随便找个人打你一顿！下顿饭就要拿工钱来换了！”

　　白点点头，看了看老威廉所指的人，这些家伙大多是老威廉招工后，对部分人十分满意，索性留给自己用的人手。他犹豫了一下，选择了一个较胖的家伙。这个人虽然养的肥胖，力气可能会大些，但同时骨节也被肥肉掩盖，砸在身上恐怕不会太痛。

　　胖子见白选择了自己，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周围，瓮声瓮气：“小家伙，为什么选我，我看起来最没力气么？”

　　“不是的。”白冲胖子露出一个微笑：“因为您看起来最和善。”

　　“嘿嘿，那你可看错了。”

　　尽管胖子这样说着，但脸上着实堆了不少笑容，下手也轻了几分。

　　咚咚几拳。

　　白不闪不避，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仿佛被打的不是自己的身体一般。但偶尔皱皱的眉头表明，他身上的痛苦是真实存在的，但从始至终，白一声未吭。

　　“别了，贫民区。”白在心理这样想着，身体在疼痛，心却欢喜。

　　老威廉一边看着，一边紧了紧自己的棉袄，这个秋天似乎格外的冷。

　　黑夜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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