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看过来的黑眼睛
综合部平时事情不多，只在月底时会跟着回公司的项目部长做一些文件、项目资料的整理。青月刚来，没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偶尔被袁部长支使着去文具店购置一些急需的笔、茶叶等日常办公用品。
周四下午临近下班，方晴到综合部复印资料，复印机卡纸了，她笨手笨脚地前后左右摸索着打开复印机，却终是不知怎么办。急着对袁部长笑道：“袁部长，帮帮小女子，我真是天生的不敏感机器这种东西，没办法。”
袁部长低头构思一份文稿，对青月道：“你去看看。”
青月在学校压根没有接触过体型宠大的复印机，到综合处一番留心才知如何使用。此时，袁部长一句话令她这新来的小兵不敢说不会，只得开动脑筋回忆唯一一次袁部长打开复印机的方式，硬着头皮低头趴在上面，仗着四年的摸爬计算机机箱的功底，左右上下研究了会儿，尝试压动机器下方一个绿色的标着指示箭头的键钮，“咔”地一声，青月欣喜地打开复印机槽，取出里面的硒鼓，果然见一张复印一半内容的纸露出来，便顺着纸张打印的方向将卡在里面的纸拽出来。
青月立即“得意”之色掩不住地显现。方晴适时地对青月竖起大拇指，蹩脚地学袁部长的土话道：“中！你真中！咱信州人真中！人美能力也强！”惹得办公室一片哈哈笑，司机李刚从沙发上笑得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吼道：“方晴，我们新来的美女同事强悍吧！不过，我说你也有点儿太有种了哈，居然跑到我们的地盘来欺负我们尊敬的土皇帝！也不看看还有我大刚在！”方晴笑跳着走到李刚前，翘起兰花指，大眼睛一转盯着李刚依然用蹩脚地土话道：“我，我，我就是这个样，你，你，你又能咋地？”哄堂大笑间，电话铃声大作，袁部长立即用眼睛示意笑闹着的人，青月急步走到电话前，平缓下口气喂了一声，一个年轻的男播音腔从电话里传来：“袁部长在么？哦，青月是吗？”
青月愣了一下，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但又有些不确定，看向一旁憋着笑的方晴：“是的，我是青月。请问您是哪里？”
“我是欧阳意啊。”电话里很快地接道，青月下意思地轻声重复了下，就见方晴向她夸张的挤眼，撮着粉唇无声的比划，青月心领紧道：“意总好！袁部长，意总的电话！”
袁部长接过电话，正色，两人在电话里谈了一些事情，又听袁部长在电话里连着说了几个“好的，知道了！”便轻轻的挂了电话。随后站起来转过身嚷道：“各回各处，各干各的事情，赶紧的。老大通知下周一早上八点半开全体干部会。青月，把手上的事情放下，打扫会议室去，务必把会议室打扫干净，角角落落，包挌每个转椅下边的轮子！快点了，下班前干不完加班，我还会检查的。我们打扫大厅。老南，你们财务部啊！游主任，卫生，老板星期天回来。”青月在去会议室的路上听见袁部长高吭的土话在大厅的各个转角飘荡。
长长的加长会议方桌，一溜儿近百张转椅，青月一低头，吐了吐舌头，我的妈呀，每个转椅有四个轮子，那是多大的工程量呀！好不容易完工，累得腰酸膝软，审视地扫扫眼，见玻璃门下方包边的溜金有些浮尘，赶紧又打了一盆水把角角落落仔细再次抹了一遍。袁部长弯腰勾背，眼瞄手拭一翻，翘起大拇指赞许道：“嗯！这小姑娘干活儿还是蛮仔细认真的，好！可以解放了！”
与方晴一起下电梯的当儿，方晴耳语道：“老大有洁癖，容不得半点的不清洁！工作还严谨，办事可不能马马虎虎。”哦，我的天，怪不得袁部长接完电话那个紧张。
周一上班，窗明几净，后勤各个部门人员各就各位，加上回来的二十几号各个项目部的部长拥向大厅，整个单位看上去一派繁忙。当然，这个当儿不忙的也得把自己装得忙碌无比。
青月8点到会议室，提水，分茶，真的忙得快脚不沾地啦。8点20分，老大与几个项目部的人边说边走进来了，黑色的眼睛带着年轻男子少有的凌历，黑发浓厚，随着步履跃动着。宝蓝衬衣米色西裤，脚底的皮鞋在走进会议室的霎那借着灯光闪了青月的眼，身旁一溜儿或胖或瘦的黑西装男，青月感觉场景有点熟，似乎像某些明星的出场仪式。
青月退到座位前聆听接下来会议。会议内容是总结前半年的工作，各个项目部依次发言，将工程的进展、存在的问题，下一阶段的工作以及需要后勤部门配合的事情一一详实责任到各部。
作为一名综合部的新进人员，青月此次会议的主要任务是为每一位参会人员准备便签、签字笔及分茶水。挨次走到欧阳意老大身边添水，一阵干净清爽的气息袭来，是茫茫草原草香的清醇，是森林深处阳光下腾腾水气散着的迷离，青月的心开始以非常态的跳跃着。她暗自寻思：本姑娘纵横人生二十余载，还真没沦落到在哪个男生近前发抖过。忽地嘲讽似的脑海里闪现了那个校园播音台俊逸男中音的飘飘长发。那个不算，青月心说。因为从来都是千尺之距的遥望，比不过此时如此级别的心灵地震。青月在角落放好给水壶，轻巧的一转身，意外地碰落了凌历眼神射来的一缕轻柔之光，她看到那眼神如她一般带着灰败败地气息慌乱地溜走了，霎时一股微热从耳际徐徐浸染面颊，赶紧悄然坐到一角的座位上。会议扎实的推进着，每一个人在听到名字后笔开始刷刷游走，有时也会停顿提出异议，每一阵此起彼伏的争论后，那个居中年轻男子熟悉的播音腔就像拍卖行的拍卖锤，响起，宣告一轮的结束，也宣告新的开始。
晚上聚会，音乐轻缓，美食飘香，餐间气氛高昂时各色酒的气味轮翻攻来。老大欧阳意一扬头就是一个杯底朝天，那一头浓厚的黑发摇来晃去，渐次凌乱不堪。这些常年驻外的项目部长，项目督导们回到营地放下心荷，解衣宽怀，行拳猜楣，继尔就东倒西歪。
与老大欧阳意碰杯，他已经话多的开始绕舌，小麦色的脸泛着些许油光，黑眸里血丝弥漫。他定定看着她，弯起弧度好看的嘴角笑着。青月绕开浮起的一丝酒味道，只觉空灵干净的气息抵心入骨，让人羞涩慌乱地窒息和不可救药地沉迷，难以名状的心绪涌上来，她呆立，定定地回看他，不知是哪个口齿不清地大声一嚷，“吕兄，这个酒怎么个也是该你的。”
两人回神来，欧阳意灿烂一笑：“哈哈，青月，听袁部长说你是个聪明、踏实的小女生！好好干！哦，对了，好像我们还是一个星座对吧？”青月看着周围各式乱相的人，笑道：“谢谢意总，您随意！”随即抿了一小口点头示意后坐下了。老大欧阳意继续依次转圈碰杯饶舌。
暑气渐消，晚间的风吹来，有些许的凉意。青月与子怡因同租一栋房子的上下楼，又都喝了点儿红酒，坐公车到了住处的大道。相扶走在浓荫的梧桐树下，灯光斑斑驳驳地射在并不嘈杂人行道上。一向口直话多的子怡，在酒力的作用下，开始畅述自己人生的宏伟蓝图。
“青月，你设想过未来吗？事业，未来的老公，还有孩子？算了，我说我了。我的目标是先成为一名出色的室内设计师，鼎晟公司显然是一个很好的平台，它在行业内知名度比较高，有很好的已经完成的设计作品，有非常优秀的设计老师值得我学习，当然还会有更多的作品将会来自于我的理念和实践，我会日趋于成熟，然后我会在行业内小有名气，最后我会成立我的‘简室内设计工作室’。”
“牛！不敢小瞧！我还以为你只会吃呢！”青月听后虽笑着附和，却暗里大为失落。一样的年纪，一样的阅历，有人在刚迈步的时候已经认清了属于自己的罗马大道，而自己却在为一口营生而混沌着，我前途又在哪里呢？
“那当然！青月，我打算在事业有起色的时候再结婚，然后考虑可爱的小宝宝。哈哈，你不要笑，这有什么，都会来的呀！要不然，牵挂会很多的，会很分心的。我听很多人说，女人结了婚就会变成一个只愿居家的主妇的，我的事业梦怎么办？”
“女强人，那如果芳龄30事业还没有起色呢？我是说如果，亲爱的子怡。如果这期间你邂逅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志呢，他为你鞍前马后，为你的事业出功出力，可是离你的事业起色差一点怎么办呢？你会依然不为所动，坦然拒之？那王子会骑白马一骑而去的，你再也追不上了！”
“哇，第一个假设不会成立。第二个假设因第一个不成立而绝对成立。青月，你看今天的月亮多圆，多清亮。啊！美丽的嫦娥仙子我看到你啦，我在这儿虔诚地祈祷，青月这小丫头说的第二个如果就是预言！我会邂逅一位出色的白马王子，为我鞍前马后，伴我一路同行的！谢谢！”
“你也太变化多端了吧？哪是真的你？不会真的醉糊涂了吧？”青月作势要拍子怡的脸。
“青月，不要打断我的梦想！美丽的嫦娥仙子你是天上、人间最美的女子！拜托您让他早点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吧，给我一抹岁月温柔的亮色，我会感谢您的！”
青月看着子怡45度角仰头拜月沉醉的脸不忍打扰。自己的事业，爱人呢？我不应该止于现状，而是为未来谋划，谋划未来真正的职业。
晚上辗转反侧，难眠。
第二天上午，青月焦头乱额地忙着处理一大堆各项目部交回来的工程资料，办公室一片来往杂乱的脚步声和着大厅隐约传来各事业部人员此起彼伏的电话声。她整理完B项目急需的工程资料，起身去了洗手间，回来的路上恰好碰到老大欧阳意步出不远处的电梯，向着青月的方向迎面走来。他黑发跃动，白衫白裤醒目至极，黑色的眸子温暖，远远地看着青月，嘴角弯出轻笑。
青月瞬间凌乱，低头看向自己的白色棉质连衣裙，衣裙正讨厌地迎着过道的风婀娜招摇。她只觉腿有些颤抖，似乎不听使唤，一向轻快的步伐费力起来，为了不至于让欧阳意看出紧张的心绪，她靠边立着，牵强的挂着笑，道了声“意总好！”
欧阳意却一脸的阳光灿烂：“哈哈，你好！哈哈，有意思！青月，我们的衣服，为什么？看来我们确实同属一个星座。或者……哈哈，对了，你什么星座？你今天看起来很忙，改天我们一定要讨论这个问题。”
“是啊！意总，有些忙的。”青月紧声。
“工作还适应吗？”欧阳意停步。
两人站在一起，醒目的白立在办公楼的进门处，一个白衫白休闲裤，一个白裙飘飘，青月从余光看到办公室的格子间已经有人瞄向他俩。
“很好的。意总。”青月答得谦恭有礼，脸却慢慢腾起微热。她有些恼怒自己不恰当的小害羞，为什么就不能自然大方地交流呢，N次撞衫又如何，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与欧阳意还是有过几次交往的，他算是一个容易接近的人，而自己自信并不曾有交往恐惧症，虽谈不上健谈，但还算是大方的。
“那就好！好好干！”许是欧阳意看到青月有些微红的脸，冲青月笑笑走开了。
青月直觉得小心脏快跳了出来。
交过B项目部急需的资料，青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这些工程部的人，常年在外，又常年面对嘈杂的施工工地，性格直率，嗓门粗旷，青月亲耳听过B项目部的部长，将连串语不重复地国骂，肆无忌惮地甩在一个工作有失误的下属身上。步出B项目部，她低头轻松一笑，从一旁洗手间出来的子怡夸张地一下子抱住了她：“哎呀，亲爱的，这两天真是太忙了，我们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青月扫眼看看大厅一片人头攒动地蓝色方格子工作区，闪开小声道：“注意影响，注意影响，我们是新进员工，还在实习期呢。你看，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
“是！老大姐，就你事多。工作忙，找你聊聊天解解压也不行！”子怡嘟嘴。
“谁是老大姐！撕嘴啦，你这个唐妃，”青月扫眼周围恨道，“记着，下班了再跟你算！”
“你敢说我唐妃？真是骂人不吐脏字啊！我跟你没玩，下班还不知谁跟谁算呢！你这个死鱼眼的老大姐！”子怡气得拿胖胖的手指点青月。
“死鱼眼又怎么啦，也分好多种啊，我是含春带笑美美的！”青月自得的在脸上比着剪刀手，却见子怡白乎乎恨恨然的脸瞬时堆满了笑，眼神掠过青月，字正腔圆却透着一丝尴尬地道：
“意总好！”
青月瞬时大脑脱线，老大欧阳意准是一时内急从基层洗手间走出，真是冤家路窄啊！叹息间一阵青草的气息随风而来，青月紧声问好，欧阳意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
子怡看着欧阳意离去的身影，手抚胸口作伤痛状，“完了，咱俩完了，什么唐妃，死鱼眼的，亲爱的，咱俩还是朋友吗？是朋友有在老板和公共场合互相揭丑的吗？”
“笨头！”青月甩手准备走，却被子怡一把拽过，伏在耳边笑得喘道：“哎，笑死人呐，又情侣装啊！白衣飘飘的仙人装呐！你追他？他追你？”
“没个大小的八卦！有你这么涮人的么！”青月想起自己的手足无措，瞪了子怡一眼，气乎乎得闪身走了。
晚上青月做了个梦，旷达的草原，青草的气息渗来，仰头满眼白衫白裤的云儿朵朵摇曳。翻身醒来，月影透过帘布的间隙映在床角，她溜溜地睁眼看着月光一点点地从床角移到了对向的墙角才模糊睡去。
青月这两天一直忙着各事业部交来的文案，两张桌上满满撂着一字码开的资料，上厕所都得算着时间。中午与方晴去食堂吃饭，八月的天气，骄阳似火，尽管打着遮阳伞，走在路上，细针似的阳光仍是透进来似的直往身上扎。一上午的累，青月只觉得眼睛晃到哪里都似被打字机点着黑迹的纸，晕头转向地走进餐厅，眼睛还没适应里面的黑，只觉一阵清凉和着菜香袭来，情不自禁地嚷道：“兰姐，什么好吃的？今天真累的饿坏了。粉蒸肉对吧！哈哈，真凉快呀！方晴，快进来哦。”
与平时不一样的是里面似乎并没有叫嚷声，做饭的兰姐也只和声笑着低应。青月定睛一看，果然有情况。大厅的一角正围着欧阳意等一群部长们在用餐，这会儿正抬头看着她轻笑呢，青月的脸霎时顿觉一红，她还没走出为粉蒸肉大呼小叫没出息的自责，不远处笑容灿烂地欧阳意果绿色的丝质衬衫如极光般地醒目耀眼，闪得着果绿色衬衫乳白色长裙的青月想奔到户外的阳光下直接蒸发消失。她极力掩饰自己化作机灵钻鼠洞的心情，礼貌的冲欧阳意和部长们点头笑笑走到餐区选餐了。
餐厅里比较静，少了平时的喧腾热闹。欧阳意与徐主任等几个中层坐在一起，边吃边聊，青月心虚地坐在较远一角隐约听见欧阳意操着播音腔说道：“哎，近期事情有些多，明天又要去S市H部，老江他们那有些事情还需要我去处理一下。一早都得走，这回来一趟，父母那儿昨天晚上才一起吃了顿饭，好在身体还好。老方，老江你们这些项目部近期都比较辛苦，经常加班加点的，也难为你们了。袁部长你们这些搞后勤的也是辛苦的，各项目部分派的事务还得你们做落实推进，我看年底，各项目能够按期圆满完成，弟兄们干脆到海南过春节！”
几个中层一叠连声地说好，方晴朝青月挤眼睛示意，两人低头微笑不语，青月很是高兴，心想：赶快走吧，免得本姑娘我每天为穿什么衣服提心吊胆的，越忙越好，不回公司更好，这样就不会落下子怡讨笑的口舌了。天啦，好在今天没与八卦唐妃在一起，否则，回去的路上准是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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