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去安晴院的路上，梅英原本心情还是很好的，可是现在一点也不好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你面前摆着一碗香气四溢的粥，正待要吃，你却发现里面有只死苍蝇，心里要多膈应就有多膈应。
“平常可不见你一大早就过来给我请安的，今早是甚么大风把你给吹过来了？”老太妃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当然是祖母您吹的大风啊，我过来请安您难道不乐意吗？”花洛迎合着老太妃，一张笑脸灿烂如同春天风里初开的艳丽海棠，懒懒洋洋，沉醉沐浴暖日之下。
梅英并没有被这种温柔笑脸打动，因为她知道那只不过是他迷惑人的表象，谁也不知道他下一秒会不会突然就变成了盛放在烈日底下，有毒致命的罂粟花。
“乐意，当然乐意，还是洛儿会心疼祖母，不像你爹，整天就闷在书房里研究什么道法玄学，连个人影也见不到，等到哪天他真的得道成仙，飞上天了，只怕咱们还不知道呢。”
“祖母严重了，爹只是嘴上不说而已，实际上对您关心得紧，昨天他还嘱咐我有空多来陪陪您呢。”
“你爹那人我还不了解？用不着你替他说话，不谈他也罢，来洛儿，吃菜，你难得陪祖母吃一次朝食，可得多吃点。”老太妃叹了口气。
紫檀木圆桌杯盘罗列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素果甜糕，不过是一次朝食两人用，就弄得如此铺张浪费，与那贫苦百姓一餐一碗稀粥几根没油的白菜简直是天壤之别。
再观老太妃身上，金丝绸缎衣，发挽宫髻，满头的凤簪珠钗，鹤发童颜，浑身散发着一股珠光宝气，富贵安泰之态。
她身旁的花洛一袭华美白袍胜似白雪，玉冠朱履，面如冠玉，眉眼似画，雍容华贵得令人不敢碰触。
还有四围，一排打扮得光鲜亮丽的侍女齐刷刷的站着，抹粉擦脂，珠翠盈头，整得如同宫廷选秀一般。
吃个饭还要弄如此大的排场，果真是王府气派，侯服玉食，挥金如土。
梅英虽然看习惯了，却不代表能适应这种生活，她要这么生活，她总觉得以后她一定会遭天遣的。
花洛指尖滑过椅子的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随即淡淡悠闲地瞟了站在旁边脸色像吃到苍蝇一样难看的人。
“木槿，墨香那两丫头怎么不在？”
误以为她们偷懒去了，老太妃语气有些不满，他这孙儿心善，对他身边服侍的人总是随意纵容，就是这样才导致她们越来越胆大包天，不将主子放在眼里。
梅英知道老太妃并不喜欢木槿墨香两人，原因嘛，大概是因为墨香姐她们实在太听自己家主子的话了，所以才常常帮着他瞒着老太妃一些事，因而造就老太妃对她们的厌恶，对她们也无甚好脸色。
听到老太妃略带抱怨的语气，花洛笑着解释，“我有事吩咐她们去做了，反正也用不着她们伺候。”
虽是如此，老太妃仍是不满地咕哝了句，然后突然开口：
“梅英，过来帮世子夹一下菜。”
梅英眼皮一跳，猛地对上一双射过来的眸子，别扭的转开，犹疑不确定地看了眼正在给老太妃布菜的王嬷嬷，得到她的点头回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要不要试试这海棠酥？祖母专吩咐厨子做的，记得小时候你特别爱吃这个。”老太妃笑着对花洛道，随即示意了眼梅英。
梅英总觉得那人似乎靠她太近了，近到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莫名地不自在，可是又不能够说甚么。
无奈的举起筷子，刚要夹起盘内的食物，却被花洛抓住了手腕，吓得她一哆嗦，险些掉了筷子，好在梅英还清楚局面，没有惊出声来。
无视她的怒目而视，花洛笑得气定神闲，抓住她的手腕故意暧昧的一紧，然后抬起她的手，指向最远的一道菜，朝她温柔一笑道：“爷今天不想吃这个，来，夹那个。”
梅英脸色涨得绯红，一半是羞的还有一半是气的！
他分明就是欺负她手短够不着，故意捉弄她！
梅英怕老太妃看出甚么端倪，只好强忍住将盘子扣在他头上的冲动，憋了口气后微侧了脸，在老太妃看不到的角度里，向他投以示弱的眼色。
好汉不吃眼前亏。梅英暗暗劝慰自已。
花洛长眉一挑，对她示弱的神色万般收用，于是决定放过她，“算了，爷又不想吃了，就给爷盛碗汤吧。”
梅英终于松了口气。幸好老太妃没有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洛儿，你叔父来信说，柔君那孩子已经在来京路上了，估计立夏左右到京，祖母已经安排好住处，就在秋雨院旁边，洛儿你不介意吧？”
花洛太阳穴一疼，有些后悔来请安了。
他就算介意他的祖母就会收回成命么？
虽是商量的口气，她那眼神中却是闪射着不容更改的光芒，他还能说些什么？明知早已安排好还要说与他听，不是故意的是什么？
她就拿准了他不会反抗。花洛觉得自己被他亲爱的外祖母以爱的名义摆了一道。
“不介意，洛儿怎会介意？”花洛咬牙切齿佯装温和的笑道。
老太妃得到满意的回复，脸上立即浮起老奸巨猾阴谋得逞的笑容，让花洛有气无处撒。
得赶紧离开，免得一败涂地。花洛在心底微一沉吟，眼神随着梅英盛汤的手转移到她淡然的脸上，嘴角忽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显然，梅英脑子转不过来，并未察觉这中间的火药味，等她把汤端到花洛的面前，对上他那笑得莫名的脸，以及眸中射出的狡黠，心猛地跳了下，想要收回手，已然来不及。
汤碗在那只修长的手接触的那一刻，“砰！”完美的顺着一条直线砸落，汤水，碎片四溅……
“怎么如此不小心？”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一道声音满含责备，一道声音却是幸灾乐祸。
梅英充耳不闻，不，是惊傻了，唯有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的望着花洛，一双眼逐渐通红……
花洛嘴角抿起的落井下石的笑意在接触到她那满是委屈受伤的神情时，却再也延续不下去了，一双修眉轻蹙了一下，轻到不易察觉……
***
“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一天不准吃饭么？又饿不死……”
梅英猛地回头，花洛不知何时出现了厨房门外。
仍是那副悠闲漠不关己的神态，仍是一口能把人噎死的恶劣话语。
她哭是因为这个原因么？是这个原因么……梅英实在无法想象天地下为什么会有如此令人不待见的人。
还有，她为什么要选择在这个地方哭，厨房？真是不好的回忆……
梅英知道这件事本不是大事，可问题在于她破坏了老太妃和他最疼爱的孙子共进朝食的和乐时光，而她悲催地被人拎来当了挡箭的肉墩子。
梅英吸了吸鼻子，将自己的窘态掩藏在了那倔强的眸子之下，“你为何要如此针对我？”她忍不住问道。
那满含幽怨的眸子就好像在质问他，你为何抛弃我一样。
红通通的鼻子，满是泪痕的脸更是十足十的怨妇状，花洛不禁良心发现，觉得自己还真是挺招人恨的。
花洛眯了眯那狭长蛊惑的凤眸，状似低声叹婉了下，随即撑起身子，提步朝里走。
梅英一看他动作，立即朝里蹬蹬后退几步，竖起戒备心。
还真以为他要对她做什么？花洛心底嗤笑。
一手摁墙，将人抵于墙上，对她深情凝视了半晌，突然冷不丁地道：
“爷看你不顺眼，这算不算理由？”
梅英砰砰乱跳的心猛然一缩，原本因他的暧昧举动而发烫涨红的脸“刷”地僵白，而他那随意的态度更令梅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咬唇，怕被他看出她此时的羞愧，忙低下了脸，虽然极力克忍着，眼泪却还是泛滥成灾，一颗一颗如断了线的珍珠砸落在地，连声音都不禁透着哽咽。
这种隐隐透着自我厌弃的无声哭泣，令得花洛一怔，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发软，后悔自己说出那番话来。
手不自觉的抬起那张只能算得上清秀的脸，视线停留在她受惊的眼神，指尖一颤，竟然鬼使神差地替她擦拭了眼泪。
“别哭了。”
脸上传来的烫人热度令得梅英猛地拽回了神思，心一震，急忙拍开了那只手。
随即一脸见鬼的神情，期期艾艾道：“你，你在做什么？”
花洛见她惊讶的模样，俊脸一僵，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心中猛地升起丝丝的不自在。
他简直魔怔了，刚刚那一刻，他竟然对她升起了一丝保护欲？简直不可思议。
真是张骗人的脸，低贱的人……
就因为看她不过眼，就要处处羞辱她么？
他这样又算什么？又故意捉弄她？
梅英愤愤难平，冒着惹他发怒的危险，一双清丽的眸子气势汹汹的紧盯着他。
主子又怎样？被赶出去又怎样？这一刻她已无法思考，只是想要守住自己最后一丝的尊严……
“你……”花洛凤眸闪过一丝异样，随即“扑哧”一声，毫不顾及形象地哈哈大笑起来。
沉稳有力的笑声透过他的胸膛传出，直震得梅英头脑有些昏眩，心中又莫名奇妙，连发怒都忘了，呆呆地望着他那如沐春风的笑脸，忍不住疑惑地问：“你笑甚？”
“你刚刚的样子真像极了一只发怒了的小狗。哈哈……”
“……”
梅英脸瞬间憋成猪肝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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