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富贵五更春梦，功名一片浮云。
倒不如对着经卷令人平静。
“我昨晚梦见你娘了。”作为人父，他是不尽责的。
花煜眼睛没有看着花洛，而是将视线放在了窗外穿梭在修竹间互相追逐打闹的一对雀儿身上。
一股悲凉自心底而生，花洛黯然无语。
得不到回应，花煜收回视线，望向自己的儿子。
不过弹指间，他便已长大成人，相貌更属人中龙凤，欣慰感油然而生。
他长得更像他母亲一点，若是忽略他眉眼间刻上的些许乖戾之气的话，然而他的性格却随了自己，这点并不好。
记忆中他的母亲很美，温婉大方，对她的感觉谈不上爱，只不过是从小便指腹为婚的。
成亲之后，两人虽谈不上琴瑟和鸣，却也相敬如宾，她体质偏虚，身子得时常用药物养着，生完孩子之后，又伤了元气，身子已到了油灯枯竭的地步，最后捱不过，撒手人寰了。
他知道其实她心中另有他人，她不爱他，逝世之后也不愿进入到他的梦中来，想必也是因为埋怨他没有做到为人父的责任吧。
“洛儿，过了生辰，你也该二十五了吧？”
“是的，爹。”花洛长眉微动，如实回答，却也不在意他前后两句话的违和，心中隐隐察觉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想来这个从未插手过他的事的父亲也认为他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想要他娶妻生子？
“是该成家的年纪了。”花煜感慨道，声音很轻，似是对花洛说，又像在喃喃自语。
果然啊……
花洛眉头紧锁，不语，似乎在用态度告诉花煜，他不会听从他们的任何安排，尽管这看起来似乎有点像是在赌气。
“据说你祖母为了这件事，还闹到了绝食的地步……”其实他也并不希望他的儿子走向自己和他娘的老路。
花煜察觉到，从踏进这书斋开始，他的眉头似乎就没有一刻舒展过。
对于这件事，花洛是愧疚的，对于那一心只想着抱曾孙对他疼爱有加，甚至是无限纵容的祖母，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心愿，他本不应该拒绝的，可是他却做不到。
花洛陷入了沉思。
花煜将视线转回到了窗外，那两只不知烦恼为何的雀儿仍在葱郁的翠竹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阳光很好，透过敞开的窗子洒落进来，他的心却如同无风的平静湖面如何也激不起丝毫涟漪。
“你年纪已经不小了，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作为你爹，我不想对你的事过多干预，但是你祖母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已经无力折腾得起了，你得多顾及顾及她老人家的感受才行。”花煜只能说到这，至于如何做，他还是想让他自己的儿子自己来决定。
花洛看着良久，才起身一脸坚定的回答：
“父亲请放心吧，这事孩儿会想办法解决的，不会让父亲夹在中间为难的。”
这孩子……竟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跟他生分到了这种地步么？
“爹您若无其他事，容孩儿先告退了。”
***
晚间，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梅英刚从老太妃的院子里出来，未曾预备伞，想着雨也不大，便一路用手遮着头部小跑回自己住处。
自从开始服侍老太妃后，她便拥有了自己的处小侧院，而且晚上服侍老太妃睡下后便不用她侍候了，她可以回自己的院里睡，第二天清晨再去。
路过不远处的凉亭时，梅英被隐隐的光亮吸引，驻足望去，见一人倚于廊柱上，白袍墨发，细雨空蒙中，看不大清样貌，却能感受到自他身上透露着的落寞之意。
不用猜梅英都知道是谁。从老太妃住的院子回到自己住的小院，需经过花洛所居的院落，为了这一件事，梅英足足怨了好几天。
梅英眉一皱，当下不再驻望。
回到自己所居的小院，梅英身上的衣服头发已然被打湿。
火石敲打的声音，桌上的油灯被点亮，原本黑暗的卧室瞬间亮堂了些，昏黄的光线映着梅英秀美的脸此刻有些苍白。
“英英，你回来了啊？”
梅英猛一回头，差点撞到那伸过来的小脑袋。
面对不知从哪无声无息冒出来的白小灵，梅英好一阵无奈，轻嗔道：“小灵啊，下次你别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白小灵一步一步挪到梅英身旁，将脑袋靠在梅英肩膀上，笑眯眯贼兮兮道：“可是小灵不是人啊。”
梅英连忙将她推开，对白小灵瞬间垮下的小脸，不由而笑，“衣服被雨淋湿了。”紧接着又哄道：“我知道小灵你不是人，你说得都对，我不和你争辩行了吧，我进去换身衣服。”
“哦。”白小灵努了努嘴，不到一刻笑容又洋溢脸上，蹭到她跟前，瞪圆了黑亮的大眼，“英英，要不小灵给你换啊？”
梅英太阳穴猛一抽，“不要！”便反身一步跨进内室，‘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丝毫不给她进来的机会。
白小灵吃了瘪，委屈兮兮地蹲在地上画起圈圈来。
“哼，人家就是开个玩笑嘛，英英太讨厌，不理你了。”
内室里的人外衫刚脱一半，闻言“噗嗤”一笑，又害怕外室的人听到，连忙捂住了嘴偷偷地笑。
春风亭里。
“爷，夜凉了，不如回了吧。”
木槿怕他着凉，将准备好的轻裘为他披上，又经过一番犹豫，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花洛不置可否，只将一手伸向了亭外，感受雨丝打在肌肤上冰冷的触感，神色变得迷茫空幽，一如这一场绵绵细雨。
“为什么这雨总也不停？”
他喃喃自语，似在自问，又似在问这亭中的另一人，还未得到答案，他嘴角已然浮起一丝笑容，笑容看不出任何含义，仿佛只是想笑便笑了。
木槿恭立一旁，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鞋面发着呆，闻言猛地一抬头，眸子闪过一丝不敢相信，凝视着他的精致侧脸似要确认。
一丝丝的失望浮上心间。
这问题的答案本来就无需疑惑，雨总是会停的，纠结的是人的内心。
木槿知道爷心中有些事始终无法释怀。或许爷并不需要她回答，可她还是忍不住回答了。
“爷，总有停的时候的。”
毫无预兆的，花洛竟然回头来凝视着她的脸，极为认真的问，“是吗？”
木槿一愣，而后重重一点头，“嗯。”那不苟言笑的脸上此时似是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花洛嘴角咧开笑容，笑容中不含任何杂质，纯粹得有些孩子气，就着酒壶仰头灌了口酒，他再次将视线转向那蒙蒙细雨中。
木槿感觉一股清风吹来，似是吹走了心中所有的阴霾……
“英英，雨停了，你还不睡么？”梁上的小狐狸半眯着睡眼。
“我再坐一会儿，马上。”梅英回头望向梁上，淡淡一笑，继而又转头望向了窗外。
雨后的夜风夹着一股花草的清，还有些凉气，梅英稍稍裹紧了外衣，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时光又回转到了桃源村那会儿。
白小灵实在无法理解梅英这种行为，只好作罢，继续睡她的觉去了。
云开雾散，新月一钩，温柔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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