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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

  猛然睁开双眼,那两颗犹如黑珍珠般的眼珠也随之显露。

  赵辉将视线左右张望了下,再而直视起前方。

  好像自己正身处于虚幻的空间中翱翔。他不协调地眨动了几下眼睛。待那两个浑黑的瞳孔从珍珠般大小缩成个黑点时,才渐渐放松下整个身子。

  这样,也差不多彻底清醒了过来。

  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承载着他的地铁车厢空无一人。周围寂静空旷的氛围让他感到有些压抑,耳边也好像充斥着滋滋作响的蚊音。他不禁往椅背上一靠,后脑勺撞到了硬邦邦的车壁上。那双似乎蕴涵着无限黑暗的眼睛也逐渐陷入迷茫。

  就在刚才,一些不愉快的记忆侵入了他的梦境。这几年来,这些东西时常骚扰着他。

  不过对于现在的赵辉来讲,与其在这种虚幻的事情上浪费时间,倒不如多考虑些实际的东西。他直起了身子,换了个较为正经的坐姿。

  明天便是赵辉去单位报道的日子。前些时间,他在人力资源介绍中心处找到了份地铁公司站务员的工作。在去了总公司报道后,那里的工作人员叫他去青汇镇那儿报道。

  一听到青汇镇这三个字,赵辉就着实感到阵反胃。

  青汇镇在这个经济发达的城市中,本属于比较偏远的郊区。不过,因为近几年来城区的的外扩发展,那里也渐渐成为了一个为人熟知的闹事区。甚至到了2010年,连地铁都延伸到了此区域。而赵辉具体要报道的车站,则是青汇镇中一条很不气眼的街道——唐中路车站。

  “乘客们,浦南路站到了,请先下后上,有序乘车。”

  车厢内传来闷沉的提示音,目的地到了。浦南路是一个中转站,只有从这里换乘六号线,才能抵达他的家。赵辉便起身走到车门口,瞧着车窗外的站台由动态逐渐转为静止。

  下了列车之后,赵辉向最近的楼梯处走去。上了二楼再右拐,就可以换乘六号线了。

  因为是深夜,站台上看不见一个人影。周围也安静地出奇,就连他那如同猫一样脚步声,都被突露得尤为明显。头顶上的日光灯似乎忽闪忽暗,更影射着阴森的气氛。赵辉瞥了眼顶上的天花板,将眼珠在眶内打了个转。

  要出现了吗?他停下脚步,垂下了深邃的目光。

  2.

  洗完手正准备离开,张雁下意识地抬起了头。面前镜子完好地映射着自己的模样。她对此凝视了番,歪动了下脖子,居然心血来潮地开始在镜前摆弄起造型来。

  只见她不断变化着各种姿势,誓要把脖子上的铂金项链给突显得华贵才肯离开。那项链是她丈夫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在把项链折腾完后,她又拿起手上的LV挎包,变换各种拎包的姿势。不只这样,包内的口红,香水都被她一一尝试了个遍。

  今天刚参加完同事聚会的她,以路小找不到出租为由,独自走了好一段路,才走进了离路最近的地铁车站浦南路站。她出门从来都不是公交就是地铁。乘着列车还未到,有了便意的她走进了站台上得公厕内。想不到这一呆就是十多分钟。她显然是一点都没注意到目前已经深夜十一点的时间与车站内寥寥无几的人数,而仍旧陶醉于这种高贵物质的渲染之中。

  就在她照镜子照得兴起时,一旁的便池内突然发出一声轻响,就像有人在里面敲打墙面的声音。她莫名地回过头,紧盯着声音发源地。那一排便池大门都紧闭着,看不见里面。声响却有节奏的,从其中一个便池内传来。里面有人吗?张雁开始有些心惊,腋下渐渐渗出汗水。

  她刚想要踱步离开,好奇心却莫名的占据了上风。她回过头,转身慢慢走近那个封闭的便池。这时,声响居然离奇地停止了,但她却并没有因此而喘口气。面前高高的门板让她感到像站在高耸的古墓中间一般。她前去抓住上了门把手,手掌感受到了上面的冰冷。

  就在她深吸了口气刚想使力时。突然,一阵更为逼人的响声传来。‘啪啪啪’声音节奏感十足。吓得她条件反射地缩回了手,还附带着后退了几碎步。

  显然,里面有人。张雁全身上下的警报都迅速开启。由不得多想,她扯起那个LV挎包转身就奔出厕所。可还没奔出几步,腿被什么东西绊了下,导致她摔倒在地。她回头一阵仓促地乱视,汗渍已经在她的发丝间冒出。

  地面是平坦无比的,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东西会绊倒她。而厕所内,一个‘物体’正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啊……。”张雁扯开嗓子叫喊了出来。

  这个‘物体’仔细看就是个人,还是个女人的模样。它双脚悬浮着,一身连裤白衣。面容看似很平静,双眼却不协调地瞪着。

  张雁瘫坐在地上,下巴剧烈的颤动起来。她双手反撑住地面,无助地向后挪动着。脑中一片空白的她,自喉咙口还不断发着‘啊……啊’的怪音。她意识到了,眼前的这个向她靠近的‘东西’,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鬼。

  张雁的脑海已被恐惧给抹乱,她拼命蹬动起双腿,心中的恐慌感一浪高过一浪地袭来。

  就在此时,左肩感觉被向后一扯,一张苍白的脸晃到张雁跟前。

  一个大约十八、九岁的青年正站在她身后。那青年的手搭在张雁的肩膀上,看上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干吗啊,用得着那么夸张吗?”还不等张雁反应,青年首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平缓没有一点感情波动,说话的样子也只像是动了动嘴皮。

  这与目前的形式完全不符。

  面对青年的冷静,张雁咽了下唾沫,她颤抖地抬起一手,“那里……那里……”她只感觉自己脸上的五官都簇拥到了一起。

  “用得着这么夸张吗?”

  “可是……那里有……有……”她拼命指向女鬼处。

  本面无表情的青年脸上瞬间罩起一层厌烦的面纱,“早看到了。”说完后,他瞅了瞅厕所门口的女鬼,嘴里又隐约嘀咕了句什么话。

  那话张雁没有听清,仅从青年嘴皮上的动触与他那副无所谓的神情联想起来看,似乎是在说:“不就是个女鬼吗?”

  青年向女鬼那边走去,途中伴随着他低沉的吐气声。当走到女鬼身旁时,他居然开口与之攀谈了起来,那样子简直就和与普通人交流无异。期间,女鬼还有意无意地朝张雁这边瞪了几眼,吓得张雁赶快低下了头。等到张雁再度把头抬起时,青年已提步走到了她的面前。

  “啊……那个我已经和它交流过了。因为你打扮得有些……。”青年上下打量了张雁一番,冷冷地说道,“应该说太华贵了吧,所以它好像很生气。”

  “啊……?”张雁一时间听不懂青年话的含义。

  “就是说‘她’今天盯上你,是因为嫉妒你的打扮。”青年沉下双肩,歪斜着头加重了语气,“懂了吗?”

  张雁还是茫然地‘啊’了声。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由不得她多想。她怯懦地问了句:“那……那……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方法很简单。”青年拿起张雁一旁的皮包,随意地往轨道上一仍。里面的口红,香水等化妆品都一一散落在到了生锈的钢轨上。

  女鬼看着青年的一举一动,低下头也随着那些物品慢慢跳下了轨道,直至消失。

  于是,站台又恢复了安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好了,完事了。”青年拍了拍手就转身离开。

  看着青年远去的身影,张雁突觉得刚发生的事就像梦一般虚幻。思绪混乱无比的她,此刻根本无法将任何思绪连接到一起,从而形成一个全面的思考。她胸口也堆积的许多问题,却因为惊魂未定而没有问出。

  最终,她强行站起身,不经思考地大喊了句:“等等,你是什么人?”

  走远的青年一下子定住了身子。良久,他才半转过头。

  “我的名字叫赵辉,是一个通灵师。”

  回答从他的嘴缝间流出。

  3.

  从浦南路换乘六号线后,还有十多个车站才能到家。赵辉坐在空旷的车椅上小憩着,他不想太过放松,就是怕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刚才站台上发生的事件倒还历历在目。

  在浦南路车站的站台上走着的他,听到后方传来的惨叫声。其实,之前他就已经感受到了这里悚然的气氛。果然,事情还是发生了。他淡定地转过身子,寻着惨叫声发源地不慌不忙地走了过去。他并不打算去救什么人,而是觉得和鬼接触比较好玩。

  随着目标的越来越近,叫声也愈发地凄惨与绝望。但赵辉却一点也没有想要加快步伐的意思,反而还被这无聊的吵闹声弄得烦躁不已。

  当到达事发地点时,他看见一个打扮妖娆的中年妇女惊慌失措地摊倒在地上,女人的正前方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这鬼身穿一件土气的花色衬衫,下面是一条和衬衫极其不相配的运动裤。老实说,这个女鬼让赵辉有些失望,因为她只是个怨鬼。

  而相比女鬼,那个中年女人则让赵辉感觉有些不适。不单是她那张老脸上的浓妆,还有她浑身都撒发着的刺鼻怪味。

  事情的解决倒是极其简单,就是问清楚了缘由。怨鬼一般不会去伤人,既然她对那个中年女鬼流露出恨意,赵辉觉得只要把那股子恨意给掐灭就没事了。事情也正如他所预想的,仍掉了那个女人身上的东西,女鬼也就消失了。

  这时,赵辉想起了什么。他拿出了本标有通灵术三个大字的蓝封书本,这是师傅赠与他的。今年刚满二十岁的他,已经学光了上面所有的内容。不知道以后该学些什么了,想到这儿,赵辉就一阵唏嘘。

  一个小时后,列车抵达博汇路站。赵辉下了车,离开车站。

  从车站步行约十分钟就能到家。赵辉在回家之前去便民超市里买了份盒饭,他已经有十几个小时没吃过饭了。

  现在正值九月初,天气确实已凉爽了不少,但也决不算完全度过了炎热。深夜走在昏暗的街道上,夜风呼呼地在他的头顶上吹荡。照理说应该有冷清的感觉,但赵辉此刻却一丝都没有体验到——那是因为他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比如道路左边杆子上的一个遭老头,他半身溃烂,显然是生了什么重病而亡。他见赵辉路过,出示了一个长辈对待晚辈的关怀微笑。

  赵辉没有笑,他阴沉的脸上甚至都没有任何生气。他只以面无表情的凝视作为回应

  “年轻人,多笑笑,那才可以勇于面对未来。”‘老头’这样对着赵辉说道。

  要你管,赵辉撇开了看着‘老头’的目光。

  在另外一边,一个年轻女子趴在地面上,她头发凌乱,脸部浮肿,应该是跳楼而亡的。赵辉看不起这种自寻短见的人,都没怎么搭理她。

  而在马路中央,一个断了腿的年轻学生坐在当中,用着石头在地面上乱画一通。赵辉想他应该是出车祸而死的,车子压过他的双腿,留下了永久的伤痕。

  总之,看见些不干净的东西对赵辉来说已经习以为常。很早以前,师傅就曾对他说过‘你有一双阴阳眼’这句话。

  继续在马路上走了几步,迎面而来了一家三口,孩子是个男孩,目测只有七八岁,他身处于高大的父母之间,小手分别牵着父亲粗糙的大手和母亲柔软的白手。他们不是鬼魂,而是真正的人。赵辉想这一家三口应该是出去游玩,到了晚上才回家的吧。

  “爸爸,我明天要去吃肯德基。”男孩拉扯了下父亲的手说道。

  “这个爸爸可做不了主,你要问妈妈同不同意。”

  “妈妈。”孩子又把那稚嫩的目光转向母亲,“我明天可以去吃肯德基吗?

  母亲慈祥地笑了笑,“当然可以了,不过不可以吃得太多哦,否则对身体不好。”说完,她抚摸起了孩子的头来。

  孩子天真地欢呼起来,“妈妈太好了。”

  对于一个孩童来说,有父母陪伴在身边应该就是最幸福的时刻。赵辉把目光牢牢集中在那个脸上挂满笑容的孩子身上。

  那对父母应该是察觉到了在孩子身上,聚集着莫名的陌生人视线。他们时而警戒地向赵辉这边瞄几眼,时而又继续与孩子说笑。

  赵辉知趣地移开了目光。在和他们擦肩而过后,他又回过了头,直勾勾地盯那幸福的一家三口。赵辉的眼神逐渐迷离。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这么个幸福的家庭。

  他这样想道。

  4.

  一九九八年冬末,在上海远郊的青汇镇上。

  这里道路整洁,树木青翠绿悠,温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哺育着新生的生命。清澈的小河流淌着,连水下的小鱼都可以一览无余。

  赵荣光悠闲地骑着自行车,前往回家的路上。今年应该是暖冬,天气已经没有了冬天的迹象。他边骑边瞻望着周围的景色,特别是一旁的河流,即便在流淌,可远看却几乎没有波动,似乎在静静等待即将到来的春天。

  骑到一处石桥,他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这预示着家快到了。赵荣光的家就在河边的弄堂里,这弄堂他住了有几十年了。他了下车,手推着进入了自己家。

  刚进家门,就听到妻子在厨房里的烧菜声。说是厨房,其实也只是个不足五平方米的小房间。赵荣光的家一共才只有四十多平方,在众多地私房中很是渺小。后经过改造,他把私房变成了一个两室一厅的房子。

  “我回来啦。”他脱下外套,轻声朝厨房喊去。

  迎着喊声,妻子孙桦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还端着两盘晚上的菜肴。

  “哦,你回来啦。”孙桦把盘子摆放到客厅的桌子上,柔和地朝赵荣光笑笑。虽已年过三十,妻子的面容也不在艳丽,但笑起来时那两酒窝还是那么的甜美。多年来,赵荣光只要看到妻子的笑容,工作之余的疲劳都会被消磨得一干二静。

  他们结婚十余年,日子过得平淡如水。赵荣光在一所中学担当教师,而孙桦则在镇上的医院当护士。孙桦到了下午四点就能下班回家。所以,平时准备晚饭的工作自然就由她来完成。这样赵荣光只要一回到家便可以享受热腾香溢的饭菜。

  “好了,差不多要开饭啦。”孙桦回到厨房,开始盛饭。

  望着桌子上的菜肴,赵荣光搓了搓手。家里买菜所能用挪用的钱并不是很多,但每次孙桦都能做得异常顺口,特别是那份番茄抄蛋,味道活像饭店里的那样。

  “对了,儿子呢?”此刻,他才想起了自己八岁的儿子。

  “在房间里呢!”

  “那我去叫他。”

  说着,赵荣光往儿子房间走去。走到房间门口,他先是敲了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小辉。”他尝试着叫了几声。依旧没人应声。他尝试着把门开启了一条缝隙,透过缝隙朝里面望去。儿子正躺在床上看着书,见有人开门,他微微抬起头,用着阴沉浑浊的双眼与赵荣光相交汇。

  “吃饭了。”

  “哦,知道了,等我把这里看完,马上就好。”说完,儿子又面无表情地看起书来。他的声音有些奶声奶气,但语调却透着丝沙哑,显得很有气无力。

  赵荣光环顾了下儿子的房间。在这个大约十平方米的房间内,鲜有踏足的地方。床、写字台和书架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写字台上杂七杂八的小说堆得到处都是,书架上也满是小说。这些书都是他年轻的时候买来看的,本来想仍了卖掉的,儿子却出乎意料地对这些书产生了浓烈的兴趣,还把它们占为了己有。

  他再次把目光放在儿子身上,儿子手拿一本推理小说看得津津有味。不同于其他孩子,儿子从六岁上小学起,就喜欢手捧着本书独自游离于群体之外。除了上学,他几乎都不外出,一直把自己闷在房间内。而在读小学以前,也是邻居家的几个孩子三三两两地在外面游玩,自己的儿子却在一旁呆坐发愣。

  更让赵荣光诧异的是儿子的眼神。自儿子会说话起,眼神就变得阴沉起来。他还常常对着别人呆看,往往能把人看得发毛。儿子那浑浊的瞳孔总让赵荣光觉得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小辉。”赵荣光走进去坐到床上,抚摸起儿子的头来。

  儿子抬起头,透着浑暗的目光又再次聚集到赵荣光的身上。“啊?”

  “哦,没什么。”赵荣光想对儿子说些什么,却一时找不来什么话题。几年来,他们父子也没好好的聊过天。赵荣光一直觉得儿子还太小,没必要教育。但目前为止,儿子所表现出来的样子却让他这个做父亲的很出乎意料。

  晚饭在五点半左右开始,一叫三口围坐在四方桌子上。

  “最近上海发展的真快啊?”妻子孙桦在吃饭之余,与赵荣光聊了起来。

  赵荣光的心思没放在这儿上,他吃了口饭,渐渐陷入沉思起来。

  “喂,在想什么呢?喂……。”

  孙桦的推搡让赵荣光回过神来,“啊,发展,什么发展?”

  “我是在和你说,最近上海发展得好快啊。”孙桦指了指客厅的十五寸电视机,“是新闻里说的。好像又要挖一条地铁了。”

  “又挖,那岂不是有三条线了。”

  “还不止呢,听说要挖十几条线。哎,你说这样地面不是都要被挖空了吗?”

  “反正不会挖到我们青汇镇来。”

  “谁说的。”孙桦使劲摇了摇头,“新闻上说上海地铁在十年内要完成全市的贯通,我们青汇镇也会有车站的,数量好像还不少呢。”

  “不会吧。我们这里可是远郊啊,又没什么人。”

  “现在没什么人不代表以后也没什么人。搞不好十多年后,这里就变成闹事区了。”

  “十多年以后啊。”赵荣光想了想,十多年后止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和妻子或许会变成个小老头和老太。而自己的儿子呢?他瞅了眼一旁正在默默吃饭的小辉,或许会变成一个健康的青年吧,赵荣光这样想着。

  “喂,你又在想些什么东西呢?”孙桦斜着眼,“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什么心事。”

  “啊,没什么。”赵荣光从想像中走出苦笑了番。

  “怎么了,最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是学校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没有啊,只是学生考完了试,让我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说着,赵荣光深深地吸了口气。

  “哦。那你们班级这学期的成绩怎么样呢?”

  赵荣光放下碗筷想了想。他所从事的教科是语文,三年前,还当上了某个班级的班主任。

  “还算可以吧,总体都及格了,就是数学差了点。”他回答。

  “那应该和你无关吧?”

  “学生的成绩都和我有关,谁让我是班主任呢?”

  “那看来还是普通的任课老师轻松点。”

  “不能这么说吧。当初如果觉得累的话,我就不会去做老师这份工作了,你说是吗?就是……。”他的脑海中显现出一些学生调皮捣蛋的情景,“就是现在的孩子太叛逆了,很难管教。”

  “确实啊,听外面的人说现在的80、90后独生子女非常的调皮。”说完,孙桦把目光调向了自己的儿子,“还是我们的小辉最好,那么乖那么听话对吧?”她边说边把儿子嘴边的米粒给擦走,还不时地用怪腔逗着儿子。

  儿子欣喜地朝母亲笑笑。在赵荣光的映像中,儿子小辉也只对自己的母亲笑过。

  晚饭过后,儿子放下手中的碗筷,一声不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门声都让赵荣光很是不安,他凑到了正在洗碗的妻子旁边,小声地说:“你不觉得我们的儿子……好像有点怪吗?”

  “啊?”孙桦愕然转过头。

  “你没觉得吗?性格那么自闭。”

  “别乱想了,去收拾桌子去。”

  被妻子这么一呵,他只得拿起抹布擦起桌子来。一直以来,都是妻子孙桦负责洗碗,丈夫赵荣光负责整理桌子的。

  “真的啊,小辉才八岁吧,这个年龄应该是很调皮的。可他却从来不出去玩,也不交什么朋友,一直一个人呆在家里。”赵荣光边擦着桌子边对着孙桦说。

  孙桦手里的工作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样,你也早察觉到了吧。”赵荣光随意往桌子上一抹,“起初我还以为儿子性格内向,才不喜欢和人玩。可细细观察,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理问题。”

  “不会吧,不可能的吧?”孙桦转过头,眼神中尽显焦虑之情。

  “什么时候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吧。”

  “有那么严重吗?”

  “不管严不严重,都带他去看看。”赵荣光决定过完年带儿子去看看心理医生。

  他还会想起了一件事情。几个星期前的某个深夜,他起身上厕所。上完后在经过儿子房间时,听到里面有一些声响,好像是谈话声,声音是默默糊糊的。他凑近门边,声音还是听不清,他悄悄将门开启了一条缝。儿子小辉正坐在床上,嘴里在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

  “你在干什么?”赵荣光当即推开门问。

  儿子慢慢转过头,迷茫地朝他看来,“没什么。”便倒在床上睡觉了。

  因为是深夜,赵荣光没有细问,隔天也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但今天再次回想起时,后怕程度超乎了他的想象。他把那晚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孙桦。孙桦听后也大为吃惊,还责怪着丈夫怎么不早点和她讲。

  “是在梦游吗?”孙桦猜测着。

  “不可能,那晚我清楚地记得孩子眼睛是睁开的。”

  “那也有可能是小孩子在玩些什么游戏呢?”

  “或许吧。”赵荣光点了点头,不在说话。

  晚上睡在床上,尿意不知不觉地袭来,他起来上了个厕所。在经过儿子的房间时,还特意留意了下里面有没有动静。为了确定,他又悄悄打开了儿子的门,灯光从门缝中投射到儿子的身体上,形成一条光影的纽带。此时,儿子正侧身背对着他熟睡着。

  或许是多心了吧,他关上门这样想。

  回到自己房间,孙桦还在梦乡之中。望着妻子,又想到了儿子。赵荣光不禁觉得,只有有她们两个在,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隔天早上六点未到,赵荣光就被客厅的整理声给吵醒。不用说,是孙桦在准备上班弄出的声响。妻子起床的时间一直很早,她要去医院接晚班的同事。

  赵荣光明白自己也该起床了。他昏沉地翻了个身,直起了躺卧着的身子。稍就扭动了几下脖子,睡意依旧还伴随在左右。他猛打了一个呵欠,起身打开了房门。

  “起来了啊?”孙桦见他走了出来,打了声招呼。

  “去上班了吗?”

  “是啊。”孙桦急冲冲地走进厕所,大致地在镜前整理了下身上的衣物。觉得可以了,她又一手将头发抓成辫状,另一只给套上头花。整个过程都迅速干练,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样子。随后,她走到了客厅,观测了下上班该带去的东西。当然,最后她还不忘跑到厨房里检查下煤气。

  望着清晨就忙碌的妻子,赵荣光有种说不出的心酸。

  “那我走了。”一切办妥后,孙桦准备去上班。

  “知道了,路上小心点。”

  “你自己路上小心点。骑车时别再想学校的事了。”

  “我知道。你上班去吧。”

  “那我走了。”说着,孙桦‘乓’上了房门。

  客厅内只剩下了自己。赵荣光准备去浴室先洗把脸。这时,他看到了桌上摆放的一元硬币。那是儿子早饭的钱。自儿子上学后,早饭都是他自己解决的。因为赵荣光和孙桦的工作缘故,是不可能在早上有时间给儿子准备早餐的。

  小辉还在房间里睡觉吧!赵荣光瞅了儿子房门一眼。他明白在他上班后不久,儿子会自己起床去上学。工作日的早上,他们一家都是如此顺序离开家门的。

  简单洗漱完毕后,赵荣光离开了家门。这时客厅的时钟上,显示着六点半的时间。他跨上了门口的自行车,踏往了去学校之路。

  因为快要放假的缘故,整个学校都洋溢着快乐的气氛。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唧唧喳喳的说话声。张惠红正在打着电话,她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教科是物理。

  “恩,确实不理想。是该叫你儿子好好加把劲了……关于这个嘛,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吗,毕竟人生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恩……恩……反正你们家长也好好督促他,我们老师也会尽力的……是……那再见了。”

  张惠红挂上电话,长舒了一口气,还自言自语地低估着:“现在的学生真难管。”

  赵荣光见势走了进去,他尽量躲避着张惠红老师的视线,但终究还是被搭上了话。

  “赵老师,你来了啊。”

  “恩,张老师。”赵荣光向张惠红点头示意,然后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考试已经考完,现在要做的也无非就是等待寒假的来临。

  “我前面正在给你们班级李萧的家长打电话,这孩子实在不争气,这次物理考试又考得一塌糊涂。”张慧红又自顾自地开始叽里咕噜。

  “恩,确实。”

  张惠红扭动了下腰,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你说现在的学生吧,还真是难管。叛逆不说,还到处喜欢惹事。”

  “哦?李萧又惹了什么事了吗?”一旁的英语老师胡文音问。

  “他和其他班级的学生打架了,对吧,赵老师?”张惠红把目光投向赵荣光。

  “哦,是啊。这位学生不好好读书,一直学做流氓。”赵荣光点着头回答。

  “这样的学生真难管,你好好管教他们吧,他们就嫌你烦。不管他们吧,他们又说你们老师不负责任。”张惠红无奈地摇着头。

  “其实像这样的不难管,至少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胡文音老师再度插话,“那些平时不声不响的学生才不好管教,往往你都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东西。”

  “你是在说叶亮吗?”

  话题不自觉地被引向了另一个学生。

  “恩,就是叶亮。那孩子平时在班级就不太爱说话,看上去也是一副颓废的样子。我在想他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

  “是小时候被刺激过吗,我常听人说童年遭受过不幸,长大了就会自闭的。”

  “自闭症?”陈蕊像听到了什么趣闻一样凑了过来。她方才一直在整理教学文件。陈蕊是去年大学毕业新进的老师,她与办公室内的其他人格格不入,常常喜欢说些当下流行的事情。

  “怎么了?”

  “啊,没什么啊。”陈蕊轻笑着。可马上,她又换了副严肃的表情,好像是在给人教课那样,“你们知道吗?我听人说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身上有一些奇特的能力。”

  “奇特的能力?”

  众教师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盯向这个年轻的陈蕊。

  陈蕊扫视了遍大家,诡异地笑了笑,卖关子似地说道:“比如可以看到某些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张惠红皱起眉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鬼魂啊。你们没听家里的长辈说过吗,孩子往往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陈蕊食指与拇指黏合,形象两个圈状,并把它们套在眼睛上,“就是俗称的阴阳眼。”

  “不会吧,陈老师一定是小说看得太多了。”胡文音苦笑着。

  办公室内的老师都清楚陈蕊平时就喜欢看灵异鬼怪小说,还没事就研究些星座书籍。

  “真的,我没骗人。”陈蕊瞪大眼睛,“这样的孩子性格孤僻,气质阴暗,还不太爱搭理人。平时没事就一个人自言自语的,你们知道他们是在和谁说话吗,就是我们看不到的鬼啊。”

  “性格孤僻,自言自语。”赵荣光眨着眼睛喃喃复诵着。很快,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便突然对着陈蕊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赵荣光的行为让其他老师颇为意外。

  “赵老师啊,你怎么了啊?”

  赵荣光没功夫去理会他们,他直沟沟地盯着陈蕊,这架势就像是要把她活活吞下去那样,“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赵老师,你怎么……?”陈蕊也被他的举动给惊讶到了。

  赵荣光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马上收敛住了情绪,转而用了种平缓的语气问:“哦。我就是想问下,孩子真的会有阴阳眼吗?”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陈蕊吞吞吐吐起来。

  “那有阴阳眼的孩子该怎么办呢?”

  “赵老师,你今天怎么……”

  “我只是问问。”赵荣光的话是随意,但眼神中却透着过量的认真。

  陈蕊尴尬地扫了下周围,嘴角抽动了下,“去找通灵师解决咯。唐中路那儿不是有个通灵师吗?人家都叫她汤婆婆。”

  “汤婆婆?”

  “喂,喂,喂。赵老师,你该不会是真的相信吧这些东西吧。”

  听了张惠红的话,赵荣光马上解释道,“啊,不是。我有个侄子,他也不太爱说话。我就是想了解下个方面的意见而已。”

  “啊,这个我也只是听说的而已,赵老师也别当真哦。”陈蕊笑着摆摆手。

  “陈老师对那种事情那么有兴趣,那不知清不清楚几条街外的破庙呢?”胡文音此刻挑起了其他话题。

  “破庙?”陈蕊的眼睛倏然睁大,“就是那个……”她边说边用手来比划,可怎么也比划不出个适用的词汇。

  其他老师似乎都了解她的意思,漠然地点了点头。

  赵荣光在这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各自的祖辈们都没和你们说过吗,那破庙的事?”

  “好像说过。”张惠红想了想说,“青汇镇里最邪门的传说就是那个破庙了吧。”

  听了她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赵荣光也想到了这个破庙的事。听说那里本来是个香火旺盛的庙宇,但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的衰落了,好像是因为妖怪入侵什么的。久而久之,就没什么人去那儿了。这本不是什么另人映像深刻的传言,但要命的是最后还有这么条附加:只要有胆量进去祭祀者,便可以大富大贵。

  作为一个人民教师,赵荣光自然是不会相信这种事情。可是,各个地方的其他人听闻有这个传言,都千里迢迢地来祭祀。最终他们有没有大富大贵就不得而知了。

  听到这个话题,最兴奋的还是陈蕊,她这年纪就喜欢刺激神秘的事。她说:“我听我奶奶讲过,说那里非常的邪门。还传言什么进去祭祀就可以有钱什么的吧。”

  “对啊。”

  “不过这好像是真的,有的人贪心进去,结果确实有钱了,但没过几个月就死了。反正听说里面有诅咒什么的。”陈蕊前倾着脖子说。

  “不会吧。其实我也听说过那个传言,说里面有妖怪。但我认为它就是在诱惑那些不肯努力付出,还只想着坐享其成的人。你们觉得呢?结果真有懒惰鬼进去了,都没活着出来。”张惠红摇了摇头,“我是不会信这种东西的。”

  “就是啊,我也不相信这些故弄玄虚的迷信,呵呵。”胡文音笑了笑。

  “不是的,我听说好像是真的。还惊动过警察的。”陈蕊神秘兮兮地盯向大家,“你们说这破庙里面该不会连接什么地狱之门吧。”

  “地狱什么……?”

  “地狱之门啊,小鬼通过这破庙从地狱里出来。然后在来害人类。”

  听到这儿,大家都被这个年轻姑娘的想像力给折服。她们一个个无语地笑了起来。

  一旁许久没说话的赵荣光倒是沉思着,不是因为那个破庙的事,而是之前陈蕊所说的关于自闭儿童的话题。

  放学回家的时候,赵荣光骑起自行车。路途中他也不在欣赏周围的景色,转而想像着自己儿子的问题。

  一回到家,他就看见儿子坐在妻子孙桦的大腿上,孙桦手拿一本小说书,似乎是在给儿子讲解什么。母子俩有说有笑的,好不快活。她们见赵荣光回来了,都异样地望向他。

  “今天这么早?”孙桦问。

  “是啊。”赵荣光脱下外套。

  孙桦放下儿子,走过来接住外套并弄弄整齐,挂到了椅子上。

  “学期已经结束了嘛,今天就是结业典礼。小辉也那么早放学了?”赵荣光问妻子。

  “恩,今天小学下午就放了。”

  这时,儿子拿起书本一声不坑地回到了房间。

  “今天你们怎么回事啊,那么闲清的在一起看书?”

  “你不是说儿子性格自闭吗,我就帮他说说话,沟通沟通。”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

  “其实我们儿子也没什么问题嘛,就是比较胆小,见了陌生人不太爱说话而已。”

  “这也是哦。”赵荣光坐到了沙发上,“话说现在学期完全结束了,学校也开始正式放寒假了。”

  “恩,而且春节也马上就要到了。”

  “恩,春节啊!”赵荣光点着头,望向墙面上挂着的日历。

  四天后,中国人最重要的日子大年夜到了。街上无不贴满红色的喜字,远远望去,就像一片血红的海洋。

  基本上每个家庭在吃完晚饭后,都会齐坐在电视机前等待一年一度的春节晚会。赵荣光一家也不例外。今年守候在电视机前的依旧只有赵荣光和孙桦两人。多久记不得了,反正自儿子到了可以独处的年龄时,就几乎不和父母一起看春晚了。

  “你说今年会有什么好玩的小品?”孙桦坐在沙发上,边磕着瓜子边看着电视问。

  时间已经马上就要到八点了。

  “这谁知道啊,反正也只是娱乐娱乐的。”

  两人紧挨着欣赏着电视上的节目。时间过得很快,电视看着看着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多。也就在这时,外面也零星的响起了炮仗声。

  “唉,你说今天外面的鞭炮会放到几点啊?”孙桦不安地看着窗外,窗外已经透出了点惨白的光晕。

  “到几点就几点嘛,反正明天休息。”

  “可小辉在睡觉啊,我怕吵到他。”

  “你就只会关心儿子,什么时候也来关心关心我。”

  “喂,你这也吃醋啊?”孙桦用手肘猛推了下赵荣光的腹部。

  “啊呀。”赵荣光马上像泻了气的皮球那样倒在沙发上。“好痛啊,好痛啊。”他捂着腹部,蜷缩起来。

  “我告诉你,别装。”

  “没装,是真的疼。”他不断擦抚着自己的腹部,表情很是痛苦。但一看就是在演戏。

  “那让我看看。”孙桦拉开他的手,又猛拍了下,“叫你再装,叫你再装。”

  “哪有啊,哪有啊。”赵荣光瞬间拉住孙桦的手。

  “你恶不恶心,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肉麻。”孙桦一把缩回了手。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而外面的炮仗声也开始变得响亮,盖过了他们的笑声,也盖过了电视机的演播声。赵荣光隐约听到主持人说了一句‘好了,春晚已即将到了尾声’。他望了望时钟,已过十二点。

  这时,儿子从房间内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好像是睡不着,他揉了揉眼睛,叫了声‘妈妈’,依偎到了孙桦怀里。

  “怎么了啊?”她关切地问。

  “妈妈抱抱。”

  “看这孩子,还撒娇。”孙桦一把抱起儿子。

  赵荣光在一旁看得心暖暖的,心想: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但很快,早上陈蕊老师所说的阴阳眼又磨去了他心中的一丝快乐。

  外面的炮仗声已经震耳欲聋,烟火声也夹杂在里面适时地响起。窗外也隐约现起白色的亮光。

  “有人放烟火啦。”赵荣光走到窗户旁,向外面望去。

  孙桦也抱着儿子走了过来。三人齐望着外面的天空。

  有几束烟火喷向高处,随即散开,就像鲜艳的花朵。也有几束烟火,在高空停顿几秒后,像散弹枪那样的散落,再单独爆炸。还有几束烟火,一齐奔放,变成几股不同颜色的气体,远远望去,好似飞流的瀑布。

  从不同方向传来的烟火,直射向昏暗的天边,在配合着响亮的炮仗声,仿佛把人置身于虚幻之中。

  这时,儿子小辉居然笑了,他先是望着热闹的天空,展望出一副满足的笑容,随即又向自己的父母投去微笑,赵荣光与孙桦也以笑回应。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一齐看向远方的炮竹。烟火的亮光照射在他们身上,炮仗的响声围荡在他们周旁。

  如果给赵荣光选择的话,他希望时间就在此刻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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