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赵辉瞬间睁开两眼，床边闹钟正叮零零地响着。方才他还以为是鞭炮的响声，等醒来时才发觉那只是闹钟而已。他起床把声音调向完毕，闹钟遂停止叫喊。
昨晚他做了个梦，梦境期初让他既感到很兴奋，但劲头过后又让他身感疲惫。
今天是去单位报道的第一天，他机械似地完成了洗漱后，走出了家门。现在只有凌晨五点，幽暗的天空给人一种蒙蒙的感觉。旁边的一个机车场内有规律的发出‘一盯一铛’的响声，一些赶着早市的小贩，已经乘着残余的夜色开始行动了。赵辉游离着周遭的景色，不时地晃动着眼珠。步行约十分钟来到了地铁车站。站台就和深夜时的一样，看不到半个人。
坐上列车后，他随便找了个位子就坐了下来。列车行驶了几站，他慢慢闭上眼睛开始回忆起昨天做的梦。过年时的炮竹，一个家三口的幸福身影。他胸口恍惚有了阵酸酸的痛触。他皱起眉头，像驱蚊似地摇晃了下脑袋。
在努力睁开了双眼后，看到的依旧是一副空无一人的景象。头几班车和末班车一样，都是空荡荡的。他不打算再去想什么难过的事，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在他脑海中浮现。
大约在一年多前，也就是六号线刚开通不久。因为有事耽搁了，赵辉很晚才从浦南路站坐回。记得那时已经是末班车了，车内同样一个人都没。
刚从学校毕业的他正了下背着的书包，在列车车尾的位子上选择坐下。
因为刚才赶了雨路，赵辉特意检查了下书包有无被淋湿。书包有两层，外层放着在外人看来非常重要的户口本等证件，内层则放着有关通灵术的书籍。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是哪天下雨了，他可以把书包放头上避雨。对于他来说，内层的东西安全即可。
还有很久才到家啊，赵辉抿住了嘴巴，想着现在也无事可做，他便从书包内层抽出一本通灵书籍来。闲着没事做时观看书籍，这是他小时候就有的习惯。
就再他看得入神时，突然感到身旁有物体在靠近。他刚向左瞄了眼，旁白已经坐定了位中年女子了。这个中年女子看上去年近三十，一身朴素的谈白装。
应该是见到赵辉已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她露出了一丝骇人的微笑。
赵辉没功夫去搭理她，又继续认真看起书来。女人用着手背扫了下赵辉，似乎在寻求对话。赵辉显然有些不快，他眼珠向眼角一划，面无表情地瞅向中年女子。
那中年女子列嘴一笑，白洁的牙齿露了出来。“孩子，几岁了？”
“十八岁。”
“十八啊，真年轻。曾几何时我也有这个黄金的年龄。”
“你想说什么？”赵辉冷冰冰地回应。
“几年前，我就一直喜欢坐地铁和丈夫孩子一起去外面游玩，只要一看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我在外的所有疲劳都会忘却。”
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赵辉半张着嘴巴把头扭向别处。
“孩子，听我把话说完。”中年女子又开始自顾自地地说了起来，“可有一天，我站在轨道上等车，因为人群的拥挤而掉下了站台，所以……。”她渐渐哭泣了起来，“我就是这样被列车的铁轮给碾死的。呜……以后我再也看不到丈夫和儿子了。呜……。这就是我的故事。”她说完指了指其他座位，“看到了吧，这些都是在这个世界中惨死的人。”
赵辉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本来空荡荡的车内，居然莫名地多出了许多人，有驼着背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也有面色惨白直在座位上蹬踏着腿的小男孩等等。当然，最让人值得注意的还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高中生，她双眼突起，脖子上有处显眼的勒痕。
“现在你知道我的故事了吧？”中年女子又开口对赵辉说道。
赵辉漠然盯向她，“知道了，那么……。”他停顿了会儿，缝隙间还瞄了眼周围，“那么我可以继续看书了吗？”
“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中年女子邪邪地盯着他，“我告诉你……。”
“我没觉得你在开玩笑啊。我知道的，你是女鬼嘛。”说着，赵辉对着车厢一阵扫视，“你们都是鬼嘛。”
不知为何，车厢内的光线顿时明亮了许多。
中年女鬼的表情瞬间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张大嘴巴，“喂，喂。你什么意思，给我说清楚。喂……别再看书了。”
“哎呀，你烦不烦。”赵辉匝了匝舌挣开那女子的手，“我从四岁起就可以看到你们这种不干净的东西了。”
“你胡说，哦……。我知道了。”女鬼叨念着手，“你一定以为我们都是群众演员吧，是有什么无良媒体在恶搞节目，所以你一点也不怕。我告诉你，我们可都是货真价实的鬼。”说着，她撕下了脸上的一块皮。顿时，长满蛆虫的肉裸露了出来，“怎么样，怕了吧？”
赵辉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无聊。”
“什么，看来这还不够。”女鬼扭动起自己的脑袋，‘啪’的一声，传来脆骨断裂的声响，她的整个头颅都来了个十百多度的大转弯，“怎么样啊？”
“喂，我说你烦不烦啊。”
“你怎么不怕我这个厉鬼？”
“厉鬼？你？”赵辉瞪大眼睛，再而上下打量了女鬼一番，“你不是怨鬼吗。怨鬼也就是突然冒出来吓吓人，让人因为过渡惊吓而心脏停止而已。”
“你……。”
“好了别烦了，我今天心情也有点不好，你就到别处去吓人去吧。”
赵辉那时心情确实不好。因为被通知去偏远的金山区办理户籍，本以为时间不会太长，没想到却拖到傍晚才结束。回家换乘到浦南路时，已经是末班车了。
“你这个家伙。”女鬼露出利爪向赵辉脖子上发起进攻。
赵辉连看都没看就一把抓住了女鬼的手，还一字一顿地说：“我说了，我今天心情不好。”
“你想怎么样？”
赵辉甩开女鬼的手，“总之你别烦我。”
这时，博汇路站已经到了。他遂站起身，泰然自若地走至门口。在车门开启的刹那，他还不忘转过头对车厢内的鬼魂说：“对了，和你们说件事。就是以后你们要出来吓人也别在地铁车站内，因为这里本来就灯火通明的，而且又有工作人员。被吓者常常会抱着带内侥幸心理，认为可能会有人过来的。这不就大大降低了恐怖程度，不是吗？”
说完，赵辉头也不回地朝车外走去，留下一车大眼瞪小眼的怨鬼。他有时总想着一个问题，这些小鬼没什么实力，为何又那么无聊？
回忆当口，地铁也快到了浦南路站。此时车厢内的人数已经不少了。赵辉往车门处走去。
抵达唐中路车站时，已近早上七点，站台上的人流正往高峰界限窜去。赵辉慢悠悠地在站台上踱步了会儿，乘上了电梯前往站长室。听总公司的人讲，报道先去站长室，然后再分配任务。
他走到了站厅的某处门口，看到了门上的几个大字——‘内部区域，闲人莫进。’
就是这里了，他按了下门旁的电子按钮。按钮上的盒子传来了句‘谁？’的声音。赵辉回答说是今天来车站报道的新员工。上面的绿灯转化成红灯，门也敞开了。赵辉走进门内。面前是一条狭窄的走廊。
再往前走几步，看到左边的房间门上，镶嵌着块‘站长室’牌子。他走过去敲了敲门。
“请进。”
里面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赵辉见状缓缓推开门。
突然，一个尖牙利嘴的鬼怪急速窜到面前，它血红着脸，披散着白发仿佛可以吞尽一切。面对这种情况，赵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虚无地看着这个鬼动西，嘴里蹦出一句：“请问……站长在吗？”
“什么嘛，居然一点也不怕。”鬼怪的面具被脱下，一个带着黑丝眶眼镜的女人显露出脸来，“真没意思。”
“喂，喂，喂。人家可是新来的，你没事瞎玩个什么。”旁边的一个高个男，手叉裤腰袋笑着走上前来。
“交流交流感情，你懂吗？”
“谁要和你交流啊。”
“你这家伙说什么呢。”眼睛女朝高个男的身上打了一拳。
“喔唷，我好痛啊，好痛啊。”高个男油滑地摁住被打的地方。
“好了，好了。你们别光顾打闹了，人家站门口好一会了。”
一个浑厚的男声从两人间穿过，那是由里面坐着的一个近三十岁的男子发出的。
赵辉猜想他应该就是站长。果然，他自我介绍叫丁潘，是这个车站的站长。他的头发卷得就像泡面，脸色有着中年人身上特有的蜡黄。
“你就是总公司那里分过来的新人吧，叫什么名字？”丁潘站长起身把赵辉领进办公室内。
“我叫赵辉。”
“哦，赵辉啊。赵国的赵，光辉的辉？”见赵辉点头，丁潘又来了句，“真是个普遍的名字。那么你应该知道站务员该做些什么吧？”
“知道。站务员——就是负责站台上的乘客安全和接送驶入站台的列车。”
“恩，很好。”丁潘站长点了点头，并拍了下赵辉的肩膀，“欢迎你成为我们车站的一员。好，就这样吧。”他遂指了指一旁的高个男和眼镜女，“你们就带他去熟悉熟悉车站。”
赵辉随即被两人带出了站长室。交谈过程中，眼镜女自我介绍叫董美华。她有着张标志的鹅蛋脸，温暖的笑容时刻挂在她脸上。因为鼻梁上的黑丝眶眼镜和干练扎着个马尾辫的关系，让她看上去老成不少。其实她算是这个车站的老员工了，就是实际年龄才二十二岁。
她还顺带着把一旁名为张杰明的高个男介绍了下。
两人带着赵辉简单地游离了员工内部的活动室。赵辉边走边想着：外面站厅不小，这里面的员工区域也别有一番洞天。
“这里是男更衣室。”张杰明指了指某个房间。然后走进去拿出大包小包，“给你，这是地铁公司统一的工作服。”
赵辉接过衣服，在更衣室里面换好了服装。因为天气还未彻底凉快，现在车站的服装都是粉色短袖衬衫加黑色西裤。
“还有和你说下，我们这儿有三种级别，第一级别是站长，二是值班员，三就是站务员和服务员。这里每个站务员都要和一个服务员搭班的，你选择和谁搭班呢？”董美华对赵辉说。
这还能让我选择？赵辉耸了耸肩膀，“和谁都无所谓？”
“要不就和我搭班吧？”董美华说着把手搭在赵辉的肩上，绽放出女人特有的笑容。
“你干什么啊，诱惑小孩子啊。”张杰明轻轻推触了下她。
“什么小孩子，人家肯定成年了，否则怎么来这里工作，对吧？赵辉。你几岁了？”
“二十岁。”赵辉如实地回答。
“岁数挺小得嘛。”董美华边摸着下巴，边端详着赵辉的脸庞。
“哇。”张杰明似乎想到了什么，“这么说你是九零年以后出生的。”在得到赵辉的肯定后，他皱起眉头，小声嘀咕了下，“居然是个九零后。”
“别扯其他话题了，赵辉，你到底想和哪个服务员搭班啊？”董美华提了下眼镜，笑容中透特有的自信。
“我真的无所谓。”
“要么……”张杰明列起嘴角贼贼一笑，尖锐的牙齿顿时裸露了出来，就像西方极乐世界里的魔鬼，“你就去和周倩雯搭班吧。”
就像是听到什么奇异无比的事情，董美华那藏在镜片后的双眼骤然睁大，还瞬间给了张杰明一肘，“你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啊，他不是说无所谓的吗？”
“可是……。”董美华望了望赵辉，把张杰明拉到一旁，小声地说：“可这也不能这样吧，人家才刚刚二十岁，还是个孩子呢？让他和周倩雯搭班，想吓死他啊。”
“可他不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吗？”张杰明顺势两手摊开，“况且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怕呢？搞不好人家胆子大着呢？你前面搞恶作剧不是也没吓到别人吗？”
“这不一样。”
对于这两个人的聊天内容，赵辉全然没有半点兴趣。他只是在一旁冷冷地注视着，模糊中听到一个叫周倩雯的名字。反正对于赵辉来说，和谁搭班都无所谓。关键还得是人家女服务员肯不肯。赵辉依稀回想起从前学生时代，女同桌常抱怨着要换位子的景象。
“赵辉，要不你再选个服务员吧？”
“其实我倒是真无所谓和谁搭班的。”
“看到了吧，人家都说无所谓了。”张杰明向赵辉竖起大拇指，“赵辉，好样的。是男子汉就别怕，勇往直前。”
董美华压下张杰明的手臂，她凑近赵辉对其说道：“我和你说啊。你可别想呈什么英雄哦。以前也有男员工和你一样，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真要和她搭班了，都被吓得逃跑了。”
“啊？那个周……周什么？”
“周倩雯。”张杰明坏笑着补充了句。
“哦，为什么要怕她呢？难道……？”赵辉脸上渐渐浮起诡异的笑容，“她很可怕吗？”
“那是因为……。”董美华刚想开口，就被张杰明封了嘴。
他一手捂住董美华的嘴巴，一边像驱赶人样地对着赵辉挥着手：“好了，我知道你胆子大，你就去工作吧，没什么事了。”
你什么都没和说，就直接叫我去工作了——赵辉调动了下那两颗黑珍珠般眼珠，来回望着眼前打闹的两人。
发现赵辉还呆在原地，会其意的张杰明向远处指去，“你直接去站台吧。那里的站务员会详细告诉你该怎么做的。”
“哦。”说着，赵辉便转身扬长而去。
待赵辉走远后，张杰明笑嘻嘻地放开了手。
“倘若现在不给那些九零后点教训，他们就永远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张杰明用教训似的语气说着。
董美华鄙视般地憋了他一眼，“你这个家伙啊。”说完，她又望向已走向远处不明所以的赵辉，无奈地摇头叹了口气。
赵辉来到站台以后，与已经投入工作的站务员简单交流了下。
站务员自称叫唐明，看上去也就二十来岁，和赵辉差不多的年纪。听他说已有两年多工龄了。他向赵辉详细讲述了下站务员在站台上的工作。其实与其说是详细，倒不如说他有意在把时间拉长。从“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到“之前在哪个车站干过”，他的问题就像浪涛般打出。
有这么套近乎的吗？赵辉抿紧嘴唇。
应该是意识到了赵辉回答问题时的简洁与冷淡，唐明知趣地说了句‘那我先上去休息了’。
唐明走了后，赵辉很快投入到了工作中。他一边挥舞着旗子接送着车，一边维持站台的秩序。其实对于他来讲，工作上的事情并不是那么重要。倒是刚才张杰明和董美华这俩同事的话在他的脑海中有意无意地闪回着。
周倩雯，赵辉在心里复述了遍这个名字。他是不清楚这个女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从小他就不知道什么叫怕，即便他能看见那些别人看不到的脏东西，仍然动摇不了他内心的恐惧感。
记得在小学的时候，因为他常喜欢独自一人看书，久而久之便养成了内向孤独的性格。这样的性格也注定造就了周围同学的孤立与排挤。不过也无所谓，赵辉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他也从没想过要去交什么朋友。
直到某天，一个叫小红的女孩突然出现在他的房间内。她看上去也就七，八岁，扎着两只冲天辫子。房间内莫名多出个‘人’对赵辉来说已是见惯不惯了，所以他也没表现出多大波动。但对于小红来说，赵辉的冷淡是出乎意料的。小红先向赵辉打了声招呼，赵辉也礼貌性地回了句。两个孩子便无聊攀谈了起来。以后，小红便常常去他家里玩。
就这样，这个‘女孩’陪伴了赵辉整整一年。她陪赵辉一起玩耍，一起看书。赵辉也从她身上体会到了友情的力量。有时赵辉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人都没有赐予他的关爱，可怕的鬼倒给他了。
工作的时候甚是无聊，也就是在站台上接车送车的。每站两小时便有一次休息时间。闲暇之余，赵辉想着大概会在这里扎根，也许以后一直要在这里工作了。
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他并没有遇见那个叫周倩雯的女员工。
下班以后，赵辉踏上了回家之路。车站的上班时间是一早一晚，也就是明天他还要上晚班。至于周倩雯，听张杰明说，她好像是因为生病了，请了病假。
没见到人也无妨，反正以后总有机会碰面。赵辉坐在车椅上，车厢内空无一人。想来从前在学生时代，他还会盘算着将来会以何种情绪工作。可真到了上班了，也就这么回事。
当赵辉拎着全家买的便当回到家时，已近晚上十点。他的家只有一室一厅，总共也就三十平方，而且还是租的。五年前，他独自一人搬到了这里，租了这套房子。而他以前居住的地方正位于现在工作的地方——青汇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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