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佳昕心事

　　给春生回信的重任又落在春浅头上，这可有点为难她了，这几年她是跟着春生和表哥学认了一些字，繁体字连蒙带猜认识简单，但写毛笔字可是要长期锻炼的，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干家务农活，能学习练字的机会少，再者纸笔磨都是费钱的，家里有些结余还得供春生花销，哪里经得起她折腾？

　　故而这回信便写的结结巴巴费力费神，文氏盯着春浅一句句口授，见春浅写了划划了写的样子，恨不能替她写了。她恼道：“春生那么费心教你识字，每年冬天你姑姥姥还接你家去同你表哥一起读书认字的，家里活计一点不让你干，你倒好，学了这许多年，连封信都写不好。”

　　春浅真想把笔扔了让她自己写去。最终那封信还是写完了，春浅用纸誊写一遍，虽然是歪歪扭扭，好歹把意思都写明白了。文氏看着春浅装信进信封，“可千万写明白了，别漏了事情。一会儿你给送到顾庄，千万看着你姨爹收好，送到县城驿站把信送出去。”

　　春浅认真答应，生怕引来文氏更多的唠叨。春浅在文氏的一再叮嘱下去了顾庄，这条路是走熟了的，进谷，过湖，上山顶，过竹林。再过竹林那间茅草屋时，春浅心中有阴影，脚步不由加快，不曾想不想遇到什么就有什么。

　　才到茅草屋门口，但见个窈窕女子站在门口，女子木然地看着春浅，四目相对无言，那是桂姐，她瘦了许多，头发已经盘起做了妇人装饰，眼神已没有往日的明灿，有股呆滞的迟钝。许是反应过来，她道：“这是春浅表妹吧？”

　　“桂姐，你好。”春浅打着招呼，心底有股淡淡的钝疼。

　　一位赤着胳膊的男子从茅屋走出，咧嘴笑道：“二表妹你来啦，自从你表哥去京里，你就不来了，这来，可是稀客。”他给桂姐递了件褂子，“早上露重，你跑竹子地下站着干什么，别沾了露水，又要咳嗽。”春浅有印象，这是顾庄的佳名，想来他们两人已经成亲。

　　春浅欲走，佳名喊住她，“你表哥来信了，你是去瞧他信里有没有提起你，是不是？”这种下流话，真是只有佳名说得出口，难怪顾庄人都不喜欢他们兄弟。

　　“佳名。”桂儿喊了佳名一句。

　　佳名道：“好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不这样说好。二表妹我是想告诉你，过些日子我和桂姐要去京里，你若有什么话什么东西要带给你表哥，尽管告诉我，我一定帮你传达。”

　　春浅惊讶地看着佳名两口子，佳名摸摸脑袋，“都说天地巨大，我想带你嫂子出门看看。她在顾庄不开心，我也没什么家业产业的，还不如出去闯闯，许是能闯出一片新门路来。二表妹，你可别瞧不起我，如今的我可不比以前，我现在有媳妇了，得好好过日子。”

　　佳名依旧嬉皮笑脸，衣衫不整，踢踏着草鞋，站没站样，但说起“媳妇”眼神落在桂儿身上，分明有感激、眷恋的光芒。这是爱情给予人的力量和勇气。

　　春浅点头，“那就预祝佳名哥和桂姐一路顺风，早日大富大贵。”

　　“借你吉言，大富大贵罢了，能养家糊口我就知足了。”

　　春浅下了竹林，心中感慨，不管多惫懒之人，一旦有了目标和希望，总能走出新路子，向目标前进。或许，桂儿嫁给佳名也不是坏事。

　　春浅送了信到顾庄，顾姨爹早等着了，收了春生的信就急急赶了马车进城送信去了。春深依旧住在顾庄，与佳昕一起学绣花，她性子急，姑姥姥便先叫她练习描花样，描不了几笔她就不耐烦，描得走了样她又生气。顾佳昕不比顾佳晟有好性子哄春深，春深闹脾气，佳昕便治她，两姐妹近日闹得颇不愉快。

　　春浅去时，两人正闹别扭，彼此不说话，姑姥姥才不管小儿女这点小事，春深见了姐姐，立马委屈加倍，添油加醋告表姐的状。春浅哪里真心理会她这点小孩脾气？不过敷衍几句，春深听出她的敷衍，更生气了，跺脚威胁：“我要回家，我告诉娘，说你欺负我。”

　　顾佳昕幸灾乐祸，“狗咬吕洞宾，春浅你枉作好人，三儿这般不讲理，你们家人知道吗？”

　　春浅道：“三儿自小养在顾家，有些小姐脾气，也情有可原，毕竟跟着表姐久了，怎么也会学点姐姐的习性。”

　　佳昕炸毛，“应春浅，你狼心狗肺，我们家养了三儿，怎么，得不到一句感谢，还要损我们呀？我哪里教坏三儿了？”

　　春浅无辜道：“表姐，我夸你和三儿呢，你瞧，三儿跟着你这位表姐，学了这么多礼仪规矩，还会绣花，比我们这些亲姐姐强多了，你怎么这般看轻自己，怎么就说我是说坏话呢？我明明是说三儿跟你学了好多本事。”

　　佳昕——

　　春深拍手，笑得几乎跌倒，“表姐，也就我二姐能制住你，叫你以后还欺负我。”

　　佳昕赶上去拧春深的胳膊，春深狼哭鬼嚎，春浅将花样子揣进兜里，“这个花样子画得不错，拿回家给大姐描样儿，回头给我绣鞋垫。”

　　佳昕：“不许你带给春绣那个傻大妞，她笨手笨脚，别把我的花样绣坏了，到时候丢我的人。”

　　春深道：“那给我二姐绣吧，保准你看不出她画得是朵牡丹还是只黄狗。”春浅养的二哈对春深不很友好，春深因此记恨二哈，她这是趁机报复。

　　佳昕听得有缝隙可钻，立马拍手笑道：“黄狗应该更像些，毕竟你二姐喜欢黄狗。”

　　这两姑娘挤兑起春浅来，目标一致，那原本的一点别扭立马消散，春浅起身撤退，得，不招惹这俩是非精。

　　佳昕见春浅要走，又拉住她，对她使眼色，春浅明白，便与佳昕一起将春深骗到姑姥姥那里去了，两人坐一起咬耳朵。

　　佳昕问春浅：“哥哥的信你也瞧了，你说京里那么好玩，哥哥他们还会回来吗？”

　　“当然得回来，马脑镇是他们的根呀！表姐你担心什么？”

　　“我倒不是担心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慌慌的。你不知道，桂姐嫁给了佳名哥，他们俩为了躲避人言，搬到竹园上的茅屋住去了，听说佳名哥要带桂姐进京讨生活呢！京城那么远，以前我一辈子都没想过能进京去，但现在哥哥和你堂哥真就这么进京了，我好羡慕的。”

　　春浅道：“我也羡慕。”她不动声色敷衍佳昕，这不是她想说的话。

　　佳昕拐弯抹角说了不少想念哥哥以及羡慕进城生活的话，最终似不经意问春浅，“你堂哥也有信回来，都说什么了？有没有问每个人的好？”

　　春浅明白，这才是她最终想问的话，她暗暗叹息，少女情怀不过如此。顾佳昕平日被姑姥姥管束颇严格，除了偶尔能去姨娘舅舅家住上一段日子，很少出门，见到的人几乎都是顾庄的人或者有血缘关系的人。唯独有个例外，应家湾的春生自小在他家附学，跟他哥哥一起读书，他们也算是青梅竹马，自小结识。

　　只是这种苗头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春浅暗暗思量，春生走之前，她都没在春生或佳昕跟前发现有一点点这种迹象，许是分别惹来的不习惯顺势错觉成了相思？或许京城的繁华勾引了顾佳昕的理智？但这事的可能性却是颇有难处，想到文氏和张老太太的嫌隙，春生哥自己的态度，春浅迟疑了。未来的事谁也定不了，她可管不着月老的事，倒不如少惹相思，也好过少年时光。

　　“当然是问候了家里人的，特别是他自己的弟弟妹妹问了好些事，倒是我们这些堂兄妹就一语带过，到底是亲疏有别，春生哥最懂规矩，就连写信都一本正经，都是大实话，没什么意思。倒是表哥，还记得说是要给我们物色答应给我们买的礼物。”

　　春浅的暗示已够明显，但佳昕似未听见，喃喃道：“是啊，哥哥说过要给我买时新衣服、收拾花样的绘本，也没见送回来。”佳昕目光游离，心神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春浅暗暗叹气，表哥的信中分明说在帮佳昕寻找京城奇巧玩具，这时新花样的话从何说起？佳昕回过神来，似是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换了话题道：“哥哥说等学业有成还是要回府里乡试的，不知道得多长时间。”说完又觉得自己司马昭之心，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恼羞地扯了鞋垫拿起针，假装做活。

　　春浅装作不懂，附和道：“是呀，表哥这一去怕得几年吧？但愿早日学业有成，早日回家，我也挺想他的。”

　　佳昕听春浅并未发现她的心事，这才好点，点头道：“是呀，奶奶想得都睡不着觉，瘦了好些呢！”

　　春浅与姑姥姥告别回家，张老太太拉着她说了许多顾佳晟的话，无非是她想孙子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春浅尽力劝慰她。

　　最终话题扯到春浅身上，“你和春绣也该学些女红，你娘自小没了娘，这方面不擅长，会的那一点还是我教的，你奶奶幼时家境优渥，女红倒还可以，但多少年不动针线，怕也荒废了，我瞧你们姐妹，不如到我家来，趁着我还没老眼昏花，我来教你们。”

　　春浅那是头皮发麻，急慌慌告辞，“姑姥姥，等我和大姐有空，一定来向你请教针黹刺绣等女红。”

　　张老太太见春浅落荒而逃，跟着她身后喊，“你慢些跑，好歹像个女孩子家，就不能稳重点走路？”

　　春浅把她的话当作风声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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